一家四口,挤在漏水的破茅草屋里,一天只能吃一顿,以往知书达理的妻妾常常唉声叹气,自己那翻惯了书页,拿惯了毛笔的手现在却只能每天和泥巴粪肥打交道,而更绝望的是这种生活并不会在某一刻终止,而是要一生一世乃至世世代代不断持续下去...
所以之前顾怀那一番话,怎么可能不打动他?而且邬弘方也明白,自己之前那些事做得确实有些过了,上折子时赵轩都没有理睬,只是留中不发,只因为自己一直不停宣扬该归还帝位让太子登基,又占着大义成天在京城闹腾,才让赵轩寻着邬弘方弹劾顾怀的由头贬到了边境。
他是真的学到了教训,也亲眼看到了顾怀治下的河北,知道自己若是到了此刻还认着那些死理不放,才活该沦落到这种下场,可顾怀虽然来请他,却也端足了架子,让他想要低头却又有些放不下身架。
就这么迟迟疑疑地堆完那堆沤肥,邬弘方准备回了家再仔细想一想,不想家里人早就从王五那儿知道了原委,知道那位靖北伯爷亲自来请自家老爷复起做官,妻妾子女都喜出望外,一边感恩戴德,一边伸着脖子等自己老爷回来,谁知道邬弘方回是回来了,却仍犹犹豫豫,不肯直言。
他想着反正离日落还早,自己总还是要脸面的,平日里总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来训孩子,自己总不能看见官位就屁颠屁颠跑过去吧?怎么也要摆出些犹豫模样,再让发妻劝解一番,到时候顺坡下驴...
邬弘方想得倒是圆满,奈何一家人早就已经急不可耐,再加上王五在旁边煽风点火,把邬弘方的孩子拉过去就问他愿不愿意一辈子在这地方挑粪,听得一旁邬弘方的发妻怒火冲天,摇身一变成了母老虎,振臂一挥带着邬弘方的小妾和大儿子一起造了自家老爷的反。
这下好了,满满当当一家人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亲自扭送着送往衙门,这一幕被此地无数百姓围观,真是比邬弘方自己赶去低头还要丢脸。
邬弘方欲哭无泪,却也无可奈何,干脆把眼睛一闭认了命,一直到了衙门,邬弘方才鼓起力气挣脱出妻妾的手,狼狈不堪地道:“为夫这就去!快松绑,你们是怕为夫的脸丢得还不够干净么?”
他那妻妾对视一眼,这才解开了绳索,又用力一推:“快去!遭瘟的,你要是再不跟伯爷低头认错,那便不要回来了,自己撞死在这衙门外面!”
邬弘方整了整衣衫,看着一家人殷切期盼的目光,长叹一声,举步进了衙门,没走多远,便看见了院子里负手看天的顾怀,本地的官吏们恭恭敬敬束手站在他身后,小声地禀报着什么。
都到了这时候邬弘方还有些放不下架子呢,他看顾怀在忙,就干脆站在廊下等着,可顾怀接见了一个又一个官员,了解着当地的情况,愣是没朝他这边看一眼。
眼见日头偏西,黄昏将至,邬弘方额头出了不少的汗,他想到自己还在衙门外苦苦等候的妻儿,想到自己这一路发配的颠沛流离,想到自己当初以为的刚正不阿直言敢谏,最后全数化作了轻轻一叹。
他走了过去,拱手道:“庐州邬弘方,特来投效使君,蒙使君不弃,愿...为使君效力。”
顾怀轻轻摆手,示意正在汇报的官吏退下,他静静地看着拱手躬身的邬弘方,问道:
“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