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七当然不知道整个河北北端都糜烂一片,像他这样背井离乡逃离兵灾的人数不胜数,也不知道辽人还有两支精锐骑兵奔袭向了大魏的京城,他只是想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活下去,所以他决定往南走,走到那些辽人去不到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走到真定,真定就被破城,辽人屠城了三天;他走到高邑,高邑县令已经被挂在城门上血都流干了;他走到邢州,过万的辽人大军围住了那座城池,激烈的喊杀声隔着几里地都能听见。
这一路他遇上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和他一样不知道该去哪儿,所以索性一直往南走的,他们这样的人被称为流民,在战火里失去了家乡,想重新找个地方生活的流民,当时有个领头的乡老说再往南走一点吧,走到邯郸就没事了,辽人打不到那里的。
是的,辽人的确没有打到邯郸,他们最远也就只祸害到了巨鹿,可看起来平静的邯郸却并没有为他们打开城门,说是担心流民中有辽人的奸细。
阮小七知道自己不是奸细,他也知道自己的老婆孩子,那个不收钱给流民看病的大夫,那个领头的乡老不是奸细,可官老爷说有,他们就进不了城,带的干粮吃完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倒下去死在路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越过了邯郸,走到了临漳,走到了安阳,可那些城门依然没有打开,甚至还有拿着武器的魏人来让他们滚远一些。
接下来还能往哪儿走呢?过黄河去大魏的京城么?天气已经冷到他们不得不在周边找些吃的,在野外抱团取暖,听说像他们这样过万人的流民队伍还有很多,没有哪个地方能容得下养得起,那些村镇看到他们都紧闭了门窗,像是看到了一群来分口粮的瘟神。
阮小七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都是魏人,他们的命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路边野草一样下贱?
这种疑惑在妻子和女儿死去之后变成了麻木和痛苦,阮小七埋了她们,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了什么走下去,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倒在路边然后被野狗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分食,他还想有朝一日能回到老家看一看埋着爹娘的坟。
可眼下好像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这片地域庞大的流民队伍缓缓地开始移动,有些朝南,有些在附近的城池周围打转,有些开始和当地的百姓抢粮,可以预见的是,在这个很多人会死去的冬天,这些从北方南逃而来的流民,会在河北的南端上演一出惨剧,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看到明年的春天。
一支骑兵突然从远处冲过来,引起了队伍里的一阵骚动,许多人抱头躲向路边,有些已经饿得没了力气的甚至被骚乱的人群踩踏得没了气息--阮小七注意到那些骑士并没有靠近,而是大声地喊着什么,便有些虚弱地朝着旁边的人问道:
“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