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继续说道:“圣教为了此次东征,已经足足谋划了二十多年,我们这些暗子被派来中原,暗中不但要监视、渗透和策反中原各大门派势力,还要筹集钱粮药物以备不时之需,其中之艰辛困难一言难尽,但这些付出都即将迎来回报,也是我们值得骄傲的荣耀。”
陈兰芝神色一肃,正容说道:“教使之言,便是属下等所有暗子的心声。我等既为圣传教徒,便会终生以天守大神的圣义为信仰,至死效忠教主,无怨无悔。”
“很好。”那女子赞许的点点头,忽然微微一笑,道:“李夫人有如此觉悟,难怪上任教使会对你如此信任赞许了。”
陈兰芝闻言心头一动,闻言躬身道:“属下身为圣教门徒,一切所行皆当以圣教为先,如今教使既然已是常州的新主事,那属下以后自然也会一直以教使马首是瞻了。”
“李夫人言重了,我虽身负教使之职,但也只是一个身份而已,我们身为暗子,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怎么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那女子淡淡微笑道:“我等身在中原,处境危险,除了处处谨慎小心之外,更需要团结一心,所谓众志成城,那圣教大业便指日可待了。”
陈兰芝恭谨道:“是。”
女子略作沉吟,说道:“我今晚来此,除了要见一见李夫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件要事。”她看向陈兰芝,问道:“李夫人,这第一件事,今年前三个月的例银可曾备好?”
陈兰芝似乎早有预料,闻言点头道:“教使放心,属下已经按照惯例准备妥当,请教使稍等,属下这便去取来。”
那女子微微颔首,陈兰芝便快步走向里间卧房。
很快,陈兰芝便从卧房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尺许大小的黑色盒子,从色泽上看,那盒子乃为纯铁打造。
陈兰芝将铁盒轻放在桌上,顺手打开了盖子,同时恭谨地对那女子道:“按照惯例,这便是今年头三个月的例银,总共五万两,还请教使过目。”
女子侧目看了一眼铁盒中厚厚的一沓银票,她随手取出,却并未细数,只在手中略微一翻,而后面露微笑道:“李夫人辛苦了。总教派给潜伏于中原各处暗子每三个月一次的例银的数目都各有不同,而常州是每次五万两。据我了解,李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是足数完成,足见能力出众,当真让人敬佩,回头我自会上报总教,为李夫人记上一功。”
“教使谬赞,属于愧不敢当。”陈兰芝似早已听惯了类似的赞扬,神色未见波动,道:“为圣教出力乃为属下的本分,属下不敢邀功。”
女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似颇为满意。而后她将那沓银钱放回铁盒,随手收进了衣袖中。
陈兰芝见状,又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信封,双手递到女子面前。
女子微微皱眉,询问道:“这是什么?”
陈兰芝含笑道:“教使方才说初掌常州暗子事务,对有些人事并不太熟悉,属下便将这些年潜伏于常州的本教暗子以及一些常州本地周边重要的武林人员的记录转交教使,希望教使看完以后,能够得到一点点帮助。”
“原来如此,李夫人真是有心人了。”女子微笑接过信封,却没有着急拆开,而是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在常州也有几年了,一些基本情况也有所掌握,但李夫人身为此地的总联络人,手中掌握的情报想必比我了解的要更为详细。这份情报确实来得很及时,李夫人这份心意,我便多谢了。”
陈兰芝面露喜色道:“能为教使分忧,也是属下的荣幸。”
女子收好信封,又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李夫人,你家突然遭逢变故,没想到还能如期如数的交齐例银,这一点让我委实有些意外。说实话,我来此之前,还真有些担心你的处境呢。不过如今看来,李夫人平日里定然做了许多未雨绸缪的准备,否则换作他人,只怕现在早已焦头烂额了。”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对面的女人脸上。
陈兰芝见她提及家中变故之事,目光不由微变,但她的神情却并无太多哀恸之色,反而有些空洞的木然。她轻声一叹,幽幽道:“家夫数日前惨遭毒杀身亡,却仍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不瞒教使,属下虽与他并无多少感情,但终究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一场,如今他一死,对属下以后的行动的确颇有影响。所幸属下之前有过一些应急准备,才不至于无法完成这次的例银任务。”
那女子没有立刻接话,她神色略显凝重,似在思索。
陈兰芝之所以能在这位新教使面前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与丈夫没有太多感情的话,是因为她早已清楚对方显然对此早有掌握,否则也不会从进门开始便没有第一时间提及李远松身亡之事。而从这一点不难看出,在圣传教的眼里,区区一个李远松并无太过值得重视的价值。
而作为名义上李远松夫人的陈兰芝,显然也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除了圣传教中的一些地位较高的人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名动江湖的铁剑大侠李远松的夫人,竟然会是一个魔教安插在中原常州的一名暗子。
也极少有人知道,像铁剑大侠李远松以及奔雷拳霍震东这样的中原武林成名人物,也早已成为魔教的爪牙。
而可怕的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如今的中原武林中、江湖上,还不知有多少。但最可怕的事却是,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的西境魔教,如今在其教主的率领下,已然越关东进而来!
这个消息如果一旦传开,那中原武林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寝食难安了。也一定会有不少人会重新回忆起二十多年前曾被魔教血腥笼罩的恐惧。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女子缓缓说道:“据我了解,李夫人的名下有几处铺子,之前生意一向不错,那应该就是得益于李远松的名声。如今李远松突然死了,那李夫人的生意想必也会受到影响,这一点的确不容忽视。”
陈兰芝无奈一叹,妩媚动人的脸庞浮现些许忧愁,道:“教使体察入微,这正是属下如今比较担忧之事。”
女子目光始终盯着陈兰芝,忽然又微微一笑,道:“但李夫人行事周密,就算李远松死了,想必也应该会有另外的门路来继续维持任务吧?”
陈兰芝语气凝重,说道:“属下这些年在常州的例银来源,大部分的确是靠那几家铺子的盈利,因为这种方式最不会引人怀疑。但现在他人没了,以前那些顾着他情面的老主顾只怕不会继续与我合作,就算有,也绝不会太多,毕竟以人情世故来维持的利益关系向来都是不稳定的。”她话头微顿,随即又十分肯定的说道:“眼下情况虽然很不乐观,但请教使放心,属下一定会想方设法,保证能够完成任务。”
那女子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本使冒昧地问一句,李夫人对那李远松,难道当真没有丝毫感情吗?”
陈兰芝心头暗自一沉,同时心念急转,脸上却未现异色,她目光微垂,缓缓说道:“回教使,属下虽与李远松夫妻多年,但在属下心里,李远松只是我潜伏常州的一个依附,我们虽有夫妻之实,却并无真正的夫妻之情。况且在圣教之前,属下身为暗子,也绝不容许有儿女私情。”
那女子闻言,神色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眼神也出现短暂的恍惚,就听她轻轻一叹,问道:“话虽如此,但你也是一个女人,多年的同床共枕,莫非当真没有心存半点私念?”
陈兰芝闻言,心中念头再度转动,她暗中察言观色,立刻有了措辞,就见她眉眼之间流露出些许神伤之色,语气无奈又伤感的说道:“教使恕属下斗胆直言,教使也是一个女人,有些事情想必我们都能有相同的感受,比如男女之事。这些年属下潜伏于此,时常警惕着自己的身份,可谓如履薄冰,一刻不敢放松大意。时间长了,难免也会感到空虚寂寞,所以李远松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聊以打发寂寞的对象。可若真要说男女感情,属下就算把身份撇开,他也并非我心中倾慕的那种人。”
那女子听完,也似有几分感同身受,她微微一叹,说道:“身为暗子,就必须舍弃自身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为了圣教大业,谁都不允许感情用事,李夫人为了圣教能做到如此牺牲,你对圣教的忠心的确可称所有暗子的表率。”
“不论属下在中原多久,始终都记得自己是一个圣教中人,这点牺牲不值一提。”陈兰芝目光微闪,看着那女子,说道:“教使也是一个女人,能成为新任教使,所付出的牺牲只怕比属下更大,这才是让属下敬佩之处。”
那女子目光一闪,却未见丝毫异常,她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问道:“李夫人,你能否告诉我,那李远松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兰芝不料对方竟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下略作思索,然后言骇意简的回答道:“表面上,李远松武功高强,剑法尤其厉害,为人正直侠肝义胆,所以才能在中原武林之中博得铁剑大侠的威名。但实际上,他为人虚伪贪财好色,与江洋大盗并无两样,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伪君子。”
“原来如此,像这样一个人,难怪李夫人不会真正喜欢了。”那女子轻声一笑,随即正容道:“但偏偏正是这样的人,才能为圣教提供一些重要的帮助,却又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关于圣教的秘密。所以这一次李远松之死,总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为了谨慎起见,负责统筹暗子事务的统领大人还是传下令来,要我们查明李远松真正的死因,以及对他下手的人到底是谁,他的死是否涉及到圣教的隐秘。”
陈兰芝沉吟道:“属下也曾暗中派人进行查探,但至今仍无半点线索。但属下可以用性命担保,李远松之死绝不是因为他已经投效圣教的原因。依属下猜测,他的死极有可能是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那女子秀眉微挑,不无疑惑地道:“但你别忘了,除了李远松之外,霍震东也同样死了,他和李远松一样,都是被你策反为圣教效力的人。”
“属下明白。”陈兰芝道:“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属下才敢大胆猜测他们两人的死是因为个人恩怨。属下不敢隐瞒教使,李远松之所以能决定投效圣教的确是因为属下从中策反,但属下却不是直接策反他的,而是经由霍震东之手,所以李远松到死都不知道属下的真正身份。而霍震东有把柄在属下手上,所以他才会由我授意说服李远松投效圣教。换句话说,他们两人之间都互相有要命的把柄在对方手上,所以绝不敢轻易泄露秘密。”
那女子听到此处,不由得略感诧异,她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说道:“原来如此,李夫人对付男人的手段,高明得真可谓炉火纯青啊。”
陈兰芝并不觉得尴尬,也未去细细品味对方话中的褒贬之意,她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能达到目的,不论何种手段,属下都愿意去试。”
“既然是个人恩怨,那李夫人可有一点头绪?”那女子淡淡问道。
陈兰芝沉吟着摇摇头,说道:“李远松生前行走江湖,为了行侠仗义得罪过很多仇家,杀他的人应该就是那些仇家之一,但具体到底是谁如今尚无结果,但有一点属下可以判定,对他下手的人一定十分痛恨他,否则也不会让他死在金盆洗手的那天。此人那么做的目的,想来便是要让他在亲朋好友最多的时候痛苦难堪的死去。至于霍震东为何也一起死去,依属下猜测无非两种可能。其一,他两人有一个共同的仇家,因为他们两人生前曾联手对付过许多人,最近的一次便是对付在中原江湖上有号称‘花盗’的花无忌,但花无忌已经死了,可以排除是下手之人,可类似之人在江湖上还有不少。其二,对他两人下手的人至少有两人以上,他们因为共同的仇人结成了同盟,也知道霍震东作为李远松的好友一定会出现在那一天,所以设计谋划了毒杀之局。”
那女子一边静静地听着陈兰芝的分析,一边暗自思忖,等后者终于说完后,她才轻吐口气,缓缓道:“如今正是教主率众东进的关键时刻,我们这些暗子的行动不容有半点失误疏忽,更不能节外生枝。倘若李霍二人之死当真与我们无关,那便不需要过多关注,以免惹人生疑。再者,像他们这种墙头草的虚伪小人,死了也没什么损失。”
“属下明白,所以属下才趁机遣散了家中多余的下人,尽可能做成李家因祸败落的迹象。”陈兰芝道:“至于他两人生前投效圣教一事,之前只是利用他们收集银钱,并无掌握有关圣教的实际秘密,所以对圣教来说,他们的死并无太大影响。还有,如果李远松之死真与圣教有关的话,那此刻属下就绝不会站在这里了。”
“如此,便最好不过了。”那女子轻轻颔首,忽然又微笑着道:“李夫人心思缜密做事密不透风,以后本使要在常州行事,怕是少不了你的大力相助了。”
陈兰芝连忙躬身道:“但听教使吩咐。”
“还有最后一件事。”那女子收敛笑意,正色道:“几个月前,身在西境的王首大人曾秘密下令要暗子在中原寻找一本书。几经辗转以后,这件事最后落在了李远松手上,不知李夫人可还记得此事?”
陈兰芝一听,心中顿时一紧,神色也有些异样,那女子见状,秀眉便不由微微一皱。
“怎么,事没办成吗?”那女子追问道。
“回教使,此事属下自然记得,那本书也已经被李远松找到了。”陈兰芝说到这,神色有些疑惑,道:“但听李远松说,那本书并无奇特之处,不知远在西境的王首大人为何会想起找那样一本书呢?”
“哦?”那女子微微蹙眉,问道:“如此说来,李远松早已看过那本书了?”
陈兰芝点头道:“他的确私下看过,后来曾私下与我说,那本书是中原武林一个名叫洗剑堂的门派用来记载门派过去经历的书,除了记载着当年洗剑堂曾参与对抗圣教的事迹以外,并无其他秘密,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之类,所以他才觉得十分奇怪。”
“那本书到底记载着什么不重要。”那女子语气微沉,道:“重要的是那本书是王首大人亲自下令需要的东西,我们只要找到它,把它上交出去就行了。”
“是属下多嘴了。”陈兰芝连忙告罪。
“李远松既然已经找到了书,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交出来?”那女子皱眉问道:“李夫人,那本书现在何处?”
陈兰芝面露犹豫之色,说道:“李远松拿到书以后,曾反复专研过很多次,都没有从中看出端倪,但他越看不出那本书的特殊之处,就越是好奇,因为他已经猜出上面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寻找一本毫无特殊的书,所以很显然这本书其实很重要,只是寻常人无法得知书中隐藏的重要秘密。”
此言一出,那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女子神色陡然一变,她脸罩寒霜,纤纤玉手啪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就听她冷冷一笑,道:“好一个李远松,竟敢擅自怀疑揣测王首大人的命令,只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陈兰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惊得浑身一颤,顿时心头一紧。
却见那女子缓缓吐了一口气,收敛了冷寒之色,又问道:“后来呢?”
陈兰芝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道:“后来,李远松经过仔细考虑,最后将那本书一分为二各自藏了起来,属下虽暗中已经知晓,但为了不暴露身份打草惊蛇,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但李远松也不知在计划着什么,对此事再也不提。后来属下费尽周章,总算查到他将书藏到了哪里,正在计划如何夺回时,李远松便出了事,所以这件事便拖到了现在。”
“好一个李远松,不但胆大包天,更心怀叵测!”那女子再次怒上眉稍,冷哼道:“看来他倒是死得好。”
陈兰芝低着头,背脊已经渗出冷汗。
那女子目光一改先前温和,变得锐利起来,她盯着陈兰芝道:“李夫人,你既然已经知道藏书的地点,为何又迟迟不去找回来?”
陈兰芝慌忙道:“禀教使,非是属下不肯去找,而是那两处藏书的地方都是李远松生前最为信任的人的地盘,他们不但都是武林高手,而且个个心狠手辣且势力庞大,若非有周密的计划,绝不能够轻易夺回。常州虽有圣教的不少暗子,但我们终究见不得光更不能轻易暴露,如果强行硬夺,只怕会得不偿失,所以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方保万无一失。”
那女子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兰芝,沉吟了许久后才沉声问道:“既如此,李夫人心中可有计划?”
陈兰芝道:“属下最近因为家中之事需要处理,所以未来得及行动。但请教使放心,属下心中已经有了妥善的计划,长则半月,短则数日,属下定能将书完整的夺回来。”
“是吗?”那女子面露狐疑,皱眉问道:“不知李夫人打算怎么做?”
陈兰芝缓缓说道:“依属下之见,若要夺回书,绝不能轻易动用暗子的力量,只能从替李远松藏书的那些人身上做文章,尤其是男人。这中间还少不了要去找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尽量做到天衣无缝,又可避免引人怀疑。”她忽然微微一笑,接道:“这个计划很是复杂,属下口述只怕无法讲得详细,如果教使有兴趣的话,属下这便去写出来请教使一同参详。”
陈兰芝说完,就要迈来脚步准备进入卧房。
岂料那女子却轻轻一摆手,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兰芝,沉声道:“不必了,本使信得过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