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信!”龙日狂阳仰首凝视着高坡上的人影,纵声长笑,目光锐利如刀:“闻名不如见面,今天总算是见到你了。”
黑袍人亦长笑道:“狼主之名魏某也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非凡俗之辈也。”
合尔赤虽听不懂太多汉话,但见狼主对那黑袍人如此谨慎神态,便隐约已经猜到几分那人身份,心头不由一震,暗忖道:“难道那人就是魏长信?”
黑袍人正是名动北境手掌重权的镇边府军督——魏长信。
“魏长信,你胆敢亲身来此,果然是好胆魄,不愧是我期待已久的对手!”龙日狂阳嘴角狠狠抽动,重重冷哼道:“但如果你就只有这区区几百人马,那可是拦不住我啊。”
白袍男子见龙日狂阳深陷重围亦不改嚣狂,不由暗暗心道:“此人不但武力惊人,更有超凡胆色,之前只听闻过他的传闻,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确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敌人!”思忖间,神色便越发沉凝起来。
“狼主不辞辛劳,只率三百人就敢闯我啸阳关,又岂不是勇气可嘉?”魏长信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他长笑道:“今日魏某与狼主可谓旗鼓相当,甚是痛快,狼主也是魏某生平难得一见的好对手。”
魏长信忽然目光如电,寒光倏闪,语气深沉道:“狼主不远千里来我中原边境,还特意为我送了一份大礼,可惜魏某当时来不及与狼主相见于啸阳关下,大为遗憾。但我中原为礼仪之邦,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魏某才星夜兼程特意在此等候狼主以礼相还。至于这数百兵马,狼主权当视为礼仪之阵,大可不必紧张。”
“好一个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过你如果想以这区区几百兵马就想还礼,难道你不嫌寒酸了些吗?”龙日狂阳连连冷笑,面露讥讽道:“在这北境之中,你魏长信虽是我唯一看得上眼的人物,但你也还是脱不了你们中原人擅弄口舌的虚伪做作!不过你有胆在此埋伏,这份胆色倒也令我欣赏,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狼主如此看重魏某,魏某若不有所表示,岂不让狼主笑话?”魏长信不动声色,朗声道:“所谓礼不在多而在重,魏某这区区数百骑兵到底寒不寒酸,想必狼主自然心知肚明。”
“我们之间,多余的话大可省去。”龙日狂阳脸皮抽动,沉声道:“你既然能在这条路上提前设下埋伏,想必已经早有准备。既然我们迟早兵戎相见,方才你我又胜负未分,不如趁此良机,再一决雌雄如何?”
白袍银甲男子冷眼旁观,闻言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暗自道:“此人心知局势对他不利,便想以一对一的方式为他的人马寻找突破时机。此人虽嚣狂野蛮,却有如此城府,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他忽然目光一凛:“他能成为一部之主,自然有过人之处,由此可见蛮族中人也全非野蛮无智,之前的确是我太轻敌了,才导致那般狼狈,当真大意至极!”念头至此,不由大为懊悔。
却见魏长信双手负后,内敛沉稳中显出一方之雄的不凡气度。他淡然笑道:“狼主这次不辞遥远亲来我中原边境,如果仅仅是想与魏某切磋武技,只需提前告知一声,魏某自会大开城门相迎,狼主又何必如此麻烦兴师动众呢?”他忽然语气神色同时微沉,注目坡下的龙日狂阳:“至于所谓的兵戎相见,这话可就颇有趣味了,魏某希望狼主只是开玩笑而已。”
魏长信深沉话音随着北荒初晨的寒风吹送到龙日狂阳耳中,蓦然腾升起一股莫名的压迫冷杀之势。后者何等敏锐,顿有所觉,却是不屑的嘴角一撇,冷笑道:“我虽远在北荒,但你魏长信的大名却早已听闻已久,一直都很想亲自会一会你。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假,你的确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至于兵戎相见,站在我们的位置,相信你比谁都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玩笑了。”
魏长信一声长笑,朗声道:“魏某虽非武林中人,却也略懂武技。实不相瞒,今日与狼主一战,虽酣畅淋漓,却也意犹未尽,魏某也许久不曾与旗鼓相当的武道对手切磋了。于魏某而言,若是单论武技较量,狼主可称魏某生平劲敌,魏某能遇到狼主这样的对手,也实属平生快事。但……”
魏长信语气一顿,隔空遥望龙日狂阳,淡淡说道:“但,魏某口中的对手,只限于我与狼主个人之间的尊重。若狼主口不择言,将对手的含义有所曲解,那不论是对中原还是北荒,只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龙日狂阳一声狂笑,戟指魏长信,沉声道:“魏长信,你又何必顾左而言他?你坐镇中原北境已经多年,莫非当真不明白我龙日狂阳的意图吗?”
魏长信目光倏忽锐利,沉默片刻后,忽然微叹道:“魏某早已听得传闻,龙日狼主不但武力冠绝北荒,更胸怀大志,在成为风炎狼主以后,便厉兵秣马多年,意图染指我中原山河。魏某身为北境督护,肩负着戍守边疆之责,自然不能对如此传言置若罔闻。但任何传闻在没有得到最后的证实前,都只是传闻,所以魏某未见狼主真容以前,也很怀疑那些传闻的真实性。可惜如今所见,狼主所表现的态度似乎与传闻并无出入,倒是让魏某大为失望啊。”
龙日狂阳眉峰挑动,冷笑道:“魏长信,你听到的传闻的确不假,我风炎部如今兵强马壮,除非今日你有把握能在此将我诛杀,否则我挥军中原也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你感到的就不是什么失望,而是绝望了。”
魏长信深吸口气,然后缓缓沉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理应光明磊落,胸怀大志本无可厚非,也是男儿本色。但若为了一己之私而引动无端战火,让无数无辜之人流血丧命,那可就算不得英雄所为了。狼主虽有一身本事,却不思蛮族兴盛,反而恃武骄狂,想以兵戈侵犯他境,难道就不怕留下一个被世人唾骂的罪名吗?”
龙日狂阳听得脸皮肌肉跳动,神情鄙夷不屑,连连冷笑道:“魏长信,我原以为你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却没想到你竟会说出如此令人可笑的话。我们古武一族拥有创世神的尊贵血脉,却被你们中原人隔离在这北荒之地,受尽千百年苦寒,而你们却将天下间最肥沃的土地占为己有,并把那些不属于中原的族群视为外夷异类,如此排外自尊,又何尝不可笑?而不论是如今的大雍朝,还是历史上其他那些中原王朝,又何尝不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这天下的山河土地,原本就是无主的,当属能者得之!男儿顶天立地自当不假,但逐鹿天下,创不世功业,也该同样是男儿的大志向!”
他越说越是情绪激昂,目中精光迸射,浑身散发出绝强霸者的睥睨之势。魏长信神情凝重,竟一时默然无言。
“你说我恃武骄狂,不思本族兴盛,简直更为可笑!你我今日不过第一次见,你就自以为能了解我了么?”龙日狂阳又嘿嘿一阵冷笑,注目坡顶的魏长信,长声道:“我古武族生存在这北荒贫瘠苦寒之地,农耕不成,文礼难兴,你们中原人坐拥繁华,穷奢极欲,又怎能体会到我们生存的艰难。所以我多年来自发图强厉兵秣马,就是为了古武族未来千百年的生存大计。那些所谓的罪名骂名,又岂能与我心中的大业相提并论?魏长信,你若想以口舌之利动摇我,那也未免太小看我龙日狂阳了!”
魏长信默然听他说完,忽然摇头轻叹,目光与龙日狂阳针锋相对,朗声说道:“狼主之言,魏某虽有同感,但却不敢尽数苟同。北荒虽环境有差,但蛮族既然能够在此生存了千百年,其中也定然有与众不同的兴盛之道。狼主身怀绝伦之才,若有心为蛮族谋取福祉被同族敬仰,必然能寻找到最合适的发展方法,而妄兴刀兵实乃下下之策……”
“狼主有雄心壮志,魏某本该敬佩。但你个人的功业若要建立在无数中原百姓的鲜血之上,魏某不但万难苟同,也必将舍命相抗……”魏长信说到此处,神情倏忽沉重,语气也首现凌厉:“狼主若以个人之力将魏某视为对手,魏某也颇感荣幸。但你如果野心勃勃,意图染指中原山河,那狼主的对手可就不是我魏长信,而是千万中原人了!狼主虽其志可嘉,但只怕你如今还没有能够承受千万中原人怒火的胆魄!”
龙日狂阳闻言,忽然纵声狂笑道:“你说得很有底气,可是如今大雍朝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就是虚有其表罢了,你们中原虽然人多,可又如何能挡得住我风炎的铁骑?你如果不相信,且等我风炎铁骑踏破大风城后,我会将你的头颅挂在战马上让你亲眼见证我一路杀进中原的京城!”
笑声嚣狂,语锋更冷冽如刀,烈烈朝阳之光,在龙日狂阳的狂语中一时竟显黯然。
魏长信身旁的白袍男子眉眼倏忽一怒,脸上隐现青气,显然早已怒不可遏,却是强忍未发。
面对如此狂妄的挑衅之语,魏长信竟毫不为之所动,他轻描淡写的拂了拂衣袖,摇头道:“魏某身为边境督护,肩负国门安危之责,若有人胆敢以兵犯境,魏某必让敌寇有来无回,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好一个有来无回!”龙日狂阳纵声喝道:“魏长信,我欣赏你的勇气。可惜你这样的人物,却甘心效忠一个腐烂的朝廷,他日你若死在我手里,也未免太可惜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魏某既然肩负守护国门之责,报效朝廷便是分内之事,又何来可惜之说?”魏长信淡淡一笑,朗声回应。却忽然连连摇头,长叹道:“但狼主可知,魏某也为你感到可惜了……”他语气一顿,故意住口不说了。
龙日狂阳目光一寒,冷冷逼问道:“你说什么?”
魏长信呵呵一笑,长声道:“北荒蛮族部落众多,风炎部和其他四部也不过其中之一,所以无论是狼主个人还是风炎部,都没有资格代表整个北荒蛮族,更没有资格以蛮族的名义向中原宣战。而我大雍王朝立足中原数百年,国力雄厚,底蕴何其牢固,又岂是轻易就能撼动得了的?狼主虽有冲天之志,但终究不过一部之主的身份,区区风炎一部之力,又如何能与我整个大雍王朝相抗衡?”
龙日狂阳只听得脸皮肌肉阵阵抽动,他怒指魏长信,厉声道:“魏长信,你竟敢小看我?他日你定会为你刚才的话付出代价!”
魏长信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淡然神色,微笑道:“非是魏某小看狼主,而是事实就是如此。狼主如果铁了心要与我中原为敌,就得有一个相匹配的身份,所谓两国交兵,可蛮族千百年来都从未形成过统一,又何来一国之说?据我所知,蛮族中最高权力的代表就是大君,如果狼主能坐上大君之位号令整个北荒,那自然能以一国之君的名义对外宣战。”他忽然又长叹摇头,“可惜狼主如今只是狼主,当真可惜了你一腔抱负了。”
魏长信语气轻淡,可龙日狂阳听在耳里却只觉刺耳已极。魏长信这番话意思很明显,龙日狂阳虽名动北荒,但论身份地位,他不过只是蛮族中一个部落的首领而已,根本没有资格对一个有着数百年根基的中原王朝宣战,而魏长信身为中原朝廷镇边重臣,无论权柄还是身世地位皆显赫不凡,当下自然不会将区区一个蛮族部落首领放在眼里。龙日狂阳岂有不知之理,顿时不由勃然大怒。他虽明白魏长信的话是有意相激,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将两只拳头握得骨节啪啪作响。他咬着牙,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般紧盯着魏长信,似要将他撕成碎片。
沉默片刻后,龙日狂阳忽然纵声狂笑,沉声道:“魏长信,你不用相激,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需要等太久,就会看到我率领整个古武族的战士兵临大风城下,到时候你我再一决胜负!”
魏长信一挑眉,淡然回道:“狼主想要在北荒做什么与我无关。但魏某奉劝狼主一句,战火无情,你我都承受不了,还望狼主三思而后行。”
龙日狂阳凌眉怒目,长声振喝:“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的千秋霸业,谁不是踩着血肉得来的?战火虽无情,但你可知,征服在我眼里,可是最为美丽的存在啊!”
此言一出,中原边军无不震惊。
“历史已成定局,你我无需没有意义的辩论。”魏长信沉声道:“但狼主妄论今时未定之局,却未免也太过自负!今日魏某便以这坡下的战旗立誓,这北境边关有我魏长信在一天,就绝不容许外敌踏近半步,就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龙日狂阳冷眼扫视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那杆魏字大旗,复又抬头凝视坡顶,重重冷哼道:“那为了敬你的忠诚和勇气,他日我风炎铁骑踏破大风城之时,必将此旗亲手送还给你!”
魏长信目光陡凛,负后的一只手猛然握拳。
高下双方之间,一时俱都默然,气氛突然陷入一片肃杀紧张。
高坡上四面的边军骑兵们,所有人的心神都绷紧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