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沈默没有同情他的意思,只是感觉有一些悲哀,他摇头叹道:“难道那些欲望真的要比人与人之间几十年的交情更重要吗?”
祁丞眼角流下泪水,他摇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恨那个女人,我只恨自己没有守住自己的良心和底线,所以才会酿成大错。”
“那个女人,迟早也会自食其果的。”沈默语气深沉。“只是严守阳一生光明磊落,到头来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有些不值啊。”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唏嘘。
祁丞忽然脸色一变,他急促道:“那个女人还活着?你没有杀了她?”
沈默缓缓站起身来环顾了一遍整个严家大堂,皱眉道:“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而且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我虽然放了那个女人,可她如今的情况,其实比死还要更难受。”
“那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在魔教中身份不低,若是让她逃了出去,只怕就会因此死更多的人了。”祁丞胸口剧烈起伏,他目睹过魔教教主月无缺的可怖,更对圣传的实力无比恐惧,那是比他做过的所有噩梦都还要恐怖的阴影。祁丞顿时急声道:“她身上藏着一个鼻烟壶,是落日马场用以证明老爷身份的信物。无论是谁有了这个信物,他都可以代表老爷的身份调动所有与落日马场有关的钱财和江湖势力。其中关外就有扶风山庄、双旗门、啸鹰帮以及五凤朝阳刀曹家和银钩门等五家江湖势力与落日马场交情匪浅。若那个女人以信物蒙骗了这五家势力,从而让他们也沦为魔教的爪牙,那整个关外就完了,老爷的一世英名也将毁在魔教的算计下……”
祁丞原本就已经奄奄一息,此刻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一连串的话,顿时气息不接,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气。
他的话意思很明确,若是石凰拿着那个信物假冒严守阳的身份,那落日马场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基业不但会尽数被魔教掌控,而那五家势力也极有可能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响应石凰的号召而沦为魔教的帮凶。相比于财产,在良心回归的祁丞心里,严守阳的一世清名更为重要,虽然现在他已经死了,但如果能保住自家老爷的名声,也算是他生前能为严家做的最后一点弥补了。
沈默冷静的听着祁丞的话,开始发觉自己好像把这件事看得过于简单了。但他马上又想起了一个可能,于是斟酌道:“既然这五家都与严守阳交情颇深,那又岂会因为一个信物而改变他们的立场?况且若魔教真要对付他们,只怕早就已经动手了吧?”
祁丞休息了一下,气息有了缓和,闻言摇了摇头,说道:“那五家势力不但与老爷交情匪浅,更有生意上的往来。而几十年来落日马场日渐势大,于是才有了那个信物出现。因为老爷曾说过,只要是涉及生意和机密要事,无论是谁,只能认信物而不认人。因为人都有可能是假的,但信物不会。”他语气一缓,只得又停下来呼气。
沈默沉吟不语,他不得不承认严守阳这一点想得比较周密。试想落日马场家大业大,数十年下来积攒了不知多少财富,这些财富的价值并不只是放在严家内的那些真金白银,而更多的是落日马场涉及到的那些生钱的门路。那些门路有些是官府的,比如每年贩卖给官府的那些上等良驹。有些则是民间江湖的,比如投资银庄,皮草等,这些都是利润极大的渠道。而一旦有人觊觎落日马场的财富,用一些手段假冒严守阳本人而去窃取那些财富的话,那不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因为一旦真出了这样的事,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所以,严守阳用信物这一招的确是一件考虑周全的事。只要信物在,那它代表的就是一个不需要去怀疑的身份。因为人可能会被假冒,但信物却不会。
但严守阳应该没有预料到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万一这件信物落到了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上了呢?
祁丞缓了缓后,又气若游丝的接道:“在你到来之前,魔教教主月无缺才离开没多久,而且我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到这一次他们旨在对付中原武林以及曾经与他们有过仇怨的几个人,而老爷就是因为二十几年前曾参与了中原与魔教的那一场大战,才被魔教记恨至今并被施以报复。所以根据我的猜测,关外五家势力可能尚未受到魔教的威胁……”
他气息微弱,又说得急快,生怕说着说着就断气了,所以他尽量挑最紧要的话说。
沈默皱着眉头,因为他看得出祁丞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祁丞忽然伸手抓住沈默的一只小腿,心中对魔教的恐惧之意让他面目狰狞扭曲,他急颤着声音道:“扶风山庄离此最近,只要顺着入关的方向直走百余里便可到达,那里的主人叫田望野。我知道阁下心怀侠义,那就请看在老爷生前也有几分侠名的份上,恳请阁下一定要去一趟扶风山庄,告诉田庄主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话还没有说完,语气便戛然而止,双目亮光迅速黯淡,随即抓住沈默小腿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在地。
沈默看着已经断气了的祁丞,他神情开始凝重起来,许久后才从嘴里念出两个字:“魔教!”
一向独来独往的沈默,此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意中被卷入了一场关系到整个中原江湖命运的冲突浩劫之中。而将会掀起这场浩劫的圣传魔教,他们蛰伏多年厉兵秣马,其可怕之处将会更胜当年,而这一点,沈默还没有机会见识到。
沈默之前的想法比较简单,那就是追杀崇渊。在他的想法里,魔教中像崇渊那等诡异可怕的高手应该并不太多,只要将崇渊斩于刀下,那魔教定然就会大受影响。可如今祁丞死前那无比恐惧的表情却让沈默心头莫名的沉重起来,他意识到是应该重新好好审视一下圣传这个神秘的教派了。
这种沉重的感觉,倒不是说沈默已经心生惧意,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恩怨,而是关乎整个中原江湖的沉浮的大事,他不得不谨慎对待。对于魔教他知之甚少,这与江湖经历与经验无关,而是因为他浪迹江湖的目标太单一,所以他没有兴趣去过多了解这个江湖的过去。这也与他从小接受的教导有密切的关系。在沈默的师门里,他的师父只告诉过他一件事:人在江湖,最重要的不是名利声望那些身外物,而是要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算是最后的赢家。至于其他的事,与生死相比,那都只是闲事罢了。
所以如今沈默的人生目标很明确,他要完成自己余下的承诺,找到某一个背叛了师门的人。至于其他,沈默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规划太多遥远目标的人,他只看重当下,任何一件他认准了的事,不管有多么困难,他都会一往无前的去完成它。这种性格就和他那口七杀刀一样,锋利,刚直。解决任何事情就像拔刀一样,不过就是一横一竖而已。
虽然他拥有着别人无法想象的经历,但他对这个世道对人生却渗透得并不够透彻,因为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些事情,并非只是一横一竖那么简单就能解决得好的。
关于这一点,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正被他天涯海角寻找的人,却是要比他更早的看透了这个世道的晦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