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翊的话语里充满了嘲讽,好似一把利刃,要把庾思容故作清高的样子给戳穿。
夜深人静,朗朗夜空像一盘调好的青蓝颜料,璀璨繁星点缀其间,苍茫大地更显渺小。晚风徐徐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时,朦胧夜色中透出一点点绿莹莹的光,庾思容默不作声,蹑手蹑脚地追过去,原来是一群提着绿色小灯笼的萤火虫。有的独自飞翔,有的成双成对,有的飞高,有的飞低,迷人又耀眼。
赫连翊心知说中了话,她大抵是很不高兴懒得辩驳,才去追萤火虫的,便也迈步跟上,感叹道:“有一年夏天我抓了一只萤火虫,那些太监以为我喜欢玩萤火虫,抓了几笼放在我房里,就像夜明珠似的。可惜,没过几天,那些萤火虫全死了。”
“哪怕是镀金的笼子,关了萤火虫,终究也是随风而逝。那些美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可笑,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竟敢大言不惭说那些话,分明就是不可怜自个儿,却去可怜锦衣玉食的主子。可在我看来,我要像萤火虫一样,哪怕只能发出微弱的光,也要尽力去发光,哪怕改变不了太多的事情,也要尽力而为,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
庾思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一把破碎的琴,费尽了全力拨出音弦,哪怕会被嘲笑,也要竭力呼唤。这些年,她生而为女,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表达过自个儿的想法。她缓缓地蹲下,双手抱住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强压住想哭的冲动。
为天下立心,为万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文臣武将表忠心的话,赫连翊倒背如流,可他如今才懂,文武百官嘴里的百姓,几百个是百姓,几百万也是百姓,只是一串数字而已,不会顾虑到每一位百姓的难处,在他们看来,不值一提。
可是,今儿个从庾思容嘴里听到的话,却让赫连翊深感振聋发聩,甚至还生出几分羞愧。他从来都是从自个儿的角度去考虑万事万物,随心而行,什么天下苍生,只在折子上罢了。哪怕他成了庾大小姐,他也常瞧不起庾家女人只会哭哭啼啼的,却很少去想天底下还有多少寡妇,过的是什么日子。
庾思容过了豫章王人上人的日子,却仍保持着赤诚之心,要像萤火虫一样,发微弱的光。
正所谓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倘若天底下的仁人志士都能像庾思容这般务实坦诚,大庸王朝江山永固又有何难?
赫连翊也蹲了下来,轻拍庾思容的后背,柔声安抚:“你现在可是顶天立地的豫章王,这么哭鼻子,被暗卫看见,还不得笑话你?”
庾思容从小到大,每次哭,会惹得庾尚文和姜氏越加烦躁,打骂更厉害,便养成了不轻易落泪的习惯;变成了豫章王,那次跪在宫里,波棱盖儿都跪烂了,也是咬牙坚持。
可是,一听到赫连翊那般开玩笑,庾思容再也绷不住,忍不住嚎啕大哭。她要把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赫连翊慌了神,本来是想安慰她的,怎么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轻叹一口气,凭着本能将她搂在怀里,一句话也不敢再讲了。
庾思容是那豫章王宽阔的肩膀,不停地抖动,哭声渐小,但赫连翊的交领已经完全濡湿了,甚至有些发烫,烫到了他的心里。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豫章王一行人没到豫章之前,赫连翊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恨不得立刻去见宋良娣。可前几日与宋良娣重逢,乱发脾气的样子,与他脑海里娇滴滴的解语花是完全不同,甚至有几分陌生。如今一提到豫章王府,他立刻会想到跟他换了身子的庾思容,而不是宋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