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书与他聊了几句,又跟几位电影制片厂的厂长、副厂长认识了一下。
这次的电影展,不是所有制片厂都有资格参加的,来的都是燕影厂、沪影厂、长影厂这些实力比较强劲的。
然后她就见几个人走进了会场,身后还跟了不少老外。
“那个就是滕进贤。”
坐在陶玉书身旁的吴天明指着领头的一人说道。
中国电影展由电影局牵头、中影负责落实,有那么多的外宾到场,滕进贤这个电影局局长自然得出面,一同出现的还有中影的总经理丁达明。
至于来的外国片商们,有美国的金环影业、日本的东映株式会社、法国的高蒙电影公司……
很显然,这些老外对于国内这种充满形式主义的电影展开幕活动并不感兴趣,估计其中有不少公司都是给本国政府面子才来的。
一上午的会议结束,下午总算是开始了展映环节。
展映安排的影片被放在了中国电影资料馆进行放映,《孩子王》被当成了首映影片。
陶玉书这才明白林氏影业为什么有几个电影制片厂都没获得参加电影展的名额,而林氏影业却会这么容易的就获得了中国电影展的入场门票。
原来是需要他们撑场面。
《孩子王》是柏林电影节评审团大奖获奖影片,是目前为止中国电影征战国际电影节所获奖项的天花板。
被拉来撑撑场面,也很合理。
林氏影业这次只被允许带三部电影来展映,陶玉书当时考虑到国内的审查风气,带来的是《孩子王》《秋天的童话》和《阿郎的故事》。
电影展为期一周,林氏影业的三部片子在展映期间均受到了外宾们的强烈欢迎,交易进行的异常顺利。
最终《孩子王》《秋天的童话》和《阿郎的故事》这三部影片分别收获了40万美元、58万美元和107万美元的版权合同。
《孩子王》的版权交易金额少主要是因为海外版权早已经卖的七七八八了,《秋天的童话》是爱情片,许多片商对亚洲人谈恋爱并不感兴趣。
反倒是《阿郎的故事》虽然是部讲述父子亲情的文艺片,但因为有着赛车这个元素受到了不少片商的欢迎。
一周的中国电影展结束后,林氏影业总计收获205万美元的合同。
相比之下,国内的其他电影制片厂的成绩就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卖的片子不多就算了,合同额也比较少,多在一二十万美元。
算下来,最后几家电影制片厂这回的创汇任务还没林氏影业一家贡献的多。
这样的情况让电影局、中影和几家电影制片厂的领导都有些难堪,但大家也都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在电影展映期间,除了林氏影业拿出来的三部影片之外,国内其他电影制片厂的影片反响都比较平淡。
哪怕是沪影厂拿出了谢靳的作品,也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造成这种情况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现阶段国内制片厂的制片水平已经与许多电影产业发达的国家和地区拉开了水平。
人家片商来肯定是为了采购精品影片,要求自然更高,能够入眼的也就更少。
何况,这些电影制片厂带来的片子都是反映当代的现实主义题材。
这些影片的政治议题尤其突出,很多片商对这种类型的片子并不感冒。
电影展闭幕后,外宾们都走了,可参加电影展的几家制片单位都被中影留了下来,开会总结得失。
其实不管是电影局、中影还是各家制片厂,大家都明白存在的问题,但以现阶段的体制,开会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会后,陶玉书正想离开,却被滕进贤给叫住了。
除了陶玉书,中影的丁达明也留了下来。
“达明啊,这次你得谢谢玉书同志,她们林氏影业给你们中影挽回了颜面。”
滕进贤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陶玉书觉得更像是一种对丁达明的批评。
为了这次电影展,中影没少花心思和精力,现在看来效果差强人意。
这次的首届中国电影展,说不定也是最后一届。
丁达明立刻检讨了两句,滕进贤摆了摆手,“只是玩笑话,咱们是会后闲聊,别搞的那么正式。”
他又问陶玉书:“我看玉书同志在会上没怎么发言,是有什么顾虑吗?”
陶玉书苦笑了一声,思忖着回道:“不是我不想发言,只不过我们公司的身份比较特殊,即便发言也是个人观点,于大局无补。”
滕进贤笑道:“您能这么想,就证明是个有大局观的同志。现在不是开会了,咱们私下交流,不妨大胆一点。”
他叹了口气说道:“您和您爱人现在虽然在香江,但也是我们自己人,林氏影业又拍出了《孩子王》这样的好作品来,想必对比国内现在电影事业的发展也应该有所了解。
这次电影展暴露了我们电影行业的不少问题啊!
这几年隶属于文化部的几家故事片厂和省属电影制片厂生产的新片在逐年增加,但观影人次却是在逐年下滑。
及至去年年底,已经累计下降了40多亿人次。
而在这些上映的电影中,亏损的比例达到了47%,28%持平,仅有25%的盈利,情况不容乐观啊!”
滕进贤上来就自曝其短,陶玉书明白他确实是有坦诚交流的想法。
她沉吟了片刻,说道:“滕局长既然这么坦诚,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滕进贤精神一震,他要的就是有话直说。
“正如您所说,国内的电影市场现在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在不断的衰退中。
有人把这归结为电视剧这种艺术形式崛起的冲击,这种论调当然有一定道理,但不全对。
除了电视,难道舞厅、录像厅、旱冰场、台球这些娱乐形式不会分流电影的观众们吗?
有一些同志在体制中待的太久了,很容易产生一种本应该如此的感觉。
他们认为中国的电影市场本来就应该一年有两三百亿人次的观影人次、那些制片厂拍出来的电影不管好坏都得有人看、拍电影是艺术,不能往商业片方向去发展……
这些观点普遍存在于我们国家广大电影从业者的心中。
但事情的本质是,我们的电影市场自建国以后就处于计划经济和统购统销的控制之下。
现在国家进入改革阶段,市场经济在不断的冲击着各行各业的发展,对电影来说也是如此。
我不负责任的推断,观影人次的规模萎缩恐怕还要持续下去,距离触底反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是在会上,陶玉书说话很大胆,可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大胆,才更让滕进贤欣赏。
“玉书同志说的不错,我们电影人面对的社会环境在发展和变化,再用以前那种老眼光去看待问题是不行的。
那您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呢?”
陶玉书忍不住看了丁达明一眼,丁达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坐立难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我觉得还是大家都没有改变的动力吧。”
滕进贤眉头一皱,他在努力理解陶玉书的意思,丁达明松了口气。
“现在制片厂拍一部电影能从中影拿到九十万元,这就跟之前的大锅饭一样,不管电影是好是坏、是赔是赚。
都跟制片厂、导演、演员这些人没关系,反正大家领的都是工资。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拍出好片子呢?”
滕进贤听到这话忍不住反驳:“也是有不少好片子的。”
“我们看到的很多好片子,是依靠着许多拥有超人一等的职业道德、艺术修养的同志在自觉自律的创作。
但人吃五谷杂粮,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成为德才兼备的艺术家。
我不知道滕局长了不了解现在社会上有这样一句话,‘搞原子弹的收入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收入不如拿剃头刀的’。
以前大家拍电影,说出去体面,收入也可观,还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