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人谁啊?”
陈怀恺眼神清明,看不出丝毫醉意,问道:“怎么?叫一句叔叔就那么不舒服?”
陈凯戈被父亲戳破了心思,眼神有些闪躲,“没有。”
“你啊……”陈怀恺将毛巾放到一旁的茶几上,“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这股傲气。”
“我叫了声叔叔,问问叫到是谁还不行吗?”陈凯戈瓮声瓮气道。
陈怀恺反问道:“怎么着?我还能让你吃亏?”
陈凯戈没再说话。
陈怀恺了解自己的儿子,有点才华、有点傲气、有点倔强,本来这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偏偏凑到了一起。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别看人家年轻就不放在眼里。”
“我没不放在眼里。成伯伯和江叔叔都陪着一起喝酒,肯定不是一般人。”
儿子的话让陈怀恺稍感欣慰,“你谢靳谢伯伯看好了一部小说,想拍成电影,他就是原著作者和编剧。”
闻言,陈凯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是林朝阳?”
《牧马人》发表至今已经近两年时间,在国内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受众无数,最近这段时间谢靳要把《牧马人》拍成电影的事在燕影厂传的沸沸扬扬,陈凯戈自然知道这件事。
陈怀恺点点头,“没错。林朝阳,年轻吧?才二十二岁,可作品一部比一部还要好,叫好又叫座!”
父亲说话的时候,陈凯戈在出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刚刚那个被他喊作叔叔的年轻人,竟然就是“林朝阳”。
他是个文学青年,现在在燕影上大学,平时没事就喜欢和《今天》的一群人混在一起写诗、写小说。
虽然到现在也没写出什么名堂,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对于文学的热爱。
许多文学青年对林朝阳每一部作品都如数家珍,但陈凯戈跟这些人还不一样。
他最喜欢林朝阳的作品是人艺演出的《天下第一楼》,他甚至觉得,那是一部不逊于《茶馆》的经典。
小说写的好,话剧写的更好,连电影剧本都能写,陈凯戈回想着刚刚见到的那张年轻的面孔,心里有些恍惚。
他是燕影子弟,过去两年跟《今天》编辑部走的很近,不过谈不上是核心成员,因为连他们这些燕影子弟的“带头大哥”田壮壮也算不上是《今天》的核心成员,可这不妨碍陈凯戈对于赵振凯、芒克、杨练等人的敬仰。
在他的眼中,赵振凯、芒克他们这群诗人像李白,才华横溢,天资卓越,有那种肆意挥洒的豪放、浪漫之感,充满了令人心折的个人魅力和领袖气质。
而他对林朝阳又是另一个感觉,他通过铅字认识了林朝阳,是未见其人,先博览其作品,被林朝阳那一部又一部优秀的作品所征服。
林朝阳的个人形象在他的心中也没有那么突出,陈凯戈对他更多的还是出于作品而产生的推崇。
今天见到了林朝阳,发现他也是个平凡的年轻人,而且似乎还有点促狭。
陈凯戈又想起自己叫“林叔叔”时,他那声有点刻意的回应。
那么大个作家,偏偏作出顽童之举,莫名的让陈凯戈笑了起来,对林朝阳产生了一股亲近感。
“我们搞文艺工作的,要靠作品说话。总是搞聚会、搞活动,看似热闹,喧嚣过后不过是一地鸡毛。”
陈怀恺说这些话是为了点拨儿子,他知道陈凯戈喜欢参加那些地下诗人的聚会,整日里忙着参加各种各样活动。
如果儿子已经学有所成,那他不会阻拦。
可想也知道,一群躁动不安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看似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其中当然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可真正的饱学之士又能有几人?
跟那些人混的时间长了,水平可能没什么长进,反倒学会了恃小才而傲物,愤世嫉俗,目空一切。
“你看看你林叔叔,作品过硬,登得上大雅之堂,自然被人奉为上宾。”
陈凯戈听着“林叔叔”这三个字,有些别扭的抿了抿嘴,“知道了。”
听着儿子的回应,陈怀恺满意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陈凯戈看着父亲沉沉睡去,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清楚父亲并不喜欢他去参加《今天》的聚会,他其实很想跟父亲说,以后不用再总担心他参加《今天》的聚会了。
前两天,市公安局根据政务院1951年制定的法令中“刊物未经注册,不得出版”的有关条例,要求《今天》停刊,中止出版发行工作。
政府部门勒令停刊,《今天》不敢不听,可谁又能停的心甘情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