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顾恒也在打量那甄御史。
太常寺衙门与都察院并排着,就隔着面墙,他与隔壁都察院的官员算得上面熟,也有私交很不错的,但他与甄御史没有往来。
他原本安排了私交甚笃的尤御史当先锋,直指太子在裕门关不顾身份、不知轻重、身处险境还害得本该是栋梁之材的辅国公身受重伤,而后他再跟进,表面劝解、实则让太子给个交代。
没想到,甄御史先发难了。
一时间,金銮殿里气氛紧绷起来。
不是谁都有胆子和上回的葛御史那样、对太子殿下行事劈头盖脑骂一通的,也不是谁都和单慎似的、早朝上把太子当嫌犯询问,哪怕用词温和,那也是问话,大部分官员都会观望、斟酌。
顾恒此刻也在斟酌。
他抬头看向大小御座上的两位,太子生气里透着不满,圣上皱着眉头、亦不怎么高兴。
肯定不高兴,儿子惹出这种事,当爹的甭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泥腿子,都一样不高兴。
可是,这种不高兴里,似乎没有偏袒的意思?
顾恒心里疑惑了一下。
不太对劲……
圣上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劲。
在太子禁足期间,或者说,回回太子惹事的时候,顾恒是反应最积极的那个,他冲在最前头、各种指出李邵没有一点太子该有的担当与样子,话里话外想让圣上看清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他找事找多了,顾恒太清楚圣上有多不高兴。
哪怕圣上没有说过重话,也没有因此去冷落婕妤娘娘与四殿下,但圣上偏袒太子,圣上不爱听他们这些人找太子事,这是板上钉钉的。
顾恒在针对太子上,对圣上特别会察言观色,也正是因此,他才能注意到圣上此刻不同以往。
稀奇、很稀奇!
因此,当尤御史隔着朝臣队伍与他打眼色,询问有人冲在最前头、他们要不要跟上的时候,顾恒心一横,浅浅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冲!得冲!
泥鳅一样滑的单慎未必会帮腔,但冒出来了个甄御史,就不是他们孤军奋战了。
尤御史得了授意,也横跨一步,侃侃而谈。
这弹劾也和行军打仗一样,要讲究排兵布阵,要有一个配合。
既然甄御史绕圈子,以维护太子声誉入手,那尤御史就唱个反调,直指太子竟然丝毫不懂分寸、竟然扮作兵士混入战场。
“堂堂皇太子,不知道两军交战的危险吗?在殿下眼中,战场是过家家吗?”
“您知道裕门关有多紧要吗?永嘉八年,西凉进犯,安西将军府满门忠烈,牺牲那么多将士才堪堪把西凉人拦在裕门关外。”
“老辅国公带兵出征、打退西凉却落下伤病,仅一年多就因此病故,就留下辅国公这么一根苗子,辅国公继承遗志,守备裕门,殿下代圣上巡视,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关外玩的?”
“一旦殿下落入西凉人手里,无论生死,对朝廷、对将士们是多么大的打击?您是想让圣上拿多少土地金银赎您?”
“幸好有辅国公把您救回来,没让我朝颜面尽失,可他断了一条腿,朝廷多缺将才啊!朝廷要面对的不止是西凉,还有北边的鞑子,西南那些没有归顺的异族,海上还时不时有倭寇进犯,为了守住这大片江山,需得要人才!”
“战死沙场,那是一腔热血换一世英名,辅国公这样本不该受伤却断了条腿的,算怎么一回事?就因为救您,就为了保您,他连论功都论不了这份功!”
“殿下,您当真从裕门关得到教训了吗?这两年您做的事,看似不及混入战场凶险,但又何曾有半点皇太子该有的模样?”
一番话下来,尤御史说得心潮澎湃,气息都不稳了。
当然,更多是因为害怕。
他原本是想走甄御史那条路子的,可惜被人赶先了,只能换一条。
出口成章难不住他,但大刀冲着太子挥得飒飒风响还是很吓人的,怕太子秋后算账,更怕圣上直接算账。
同时,怕被圣上打断,他连换气都并不敢换口大的,一股脑儿往外蹦词。
直到说完了,气能喘,心跳得很快。
可圣上没责备他,这让尤御史稍稍心安,抬头直视李邵。
李邵的脸已经通红的,并非羞愧,而是气愤。
若非在朝会上,若非那尤御史离得远,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他对这巧舌如簧之人一通火气,但他更对徐简咬牙切齿。
听听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