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油灯上盖了层罩子,光线在深夜里毫不刺眼,甚至温和过了头。
只是,视线交织的两个人,谁的眼中都没有能称之为“温和”的情绪。
徐简的身形紧绷。
不得不说,林云嫣很会出其不意。
一盏热水骗过了他的注意,出手又快又准。
徐简稳住了胳膊、没把水洒了,但压在腿上的力量却完全泄露了他的状况,而他在林云嫣的眼中能看到的,无疑是“生气”了。
以小郡主的脾气,怎么可能不气?
徐简把茶盏放在桌上,垂了眼帘,看着依旧按在他腿上的手。
那只手已经卸了劲,却没有收回去,手掌不大,手指纤长,昏黄的油灯光里,皮肤如玉一般莹润。
徐简的喉头滚了滚:“想问什么?”
“走过了,就知道对错了,掌握得越多,运气就会越好。”
笑容一闪而过,他说的还是那四个字:“郡主聪慧。”
林云嫣哼笑道:“我那天看章大夫给你按了那么久,你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我手劲这么大吗?”
徐简还没有学会她的不阴不阳,他们也没有经历过磨难,没有几年之间里磨合出来的信任与熟悉。
林云嫣道:“你原先与我说过,有些事是注定会发生的。”
林云嫣平缓了下情绪,问:“章大夫怎么说你的伤的?我要听实话。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瞒着,也就这一旬工夫能瞒了,之后我天天自己去问章大夫。”
徐简摇了摇头:“也没有,其实很混沌,不似现在这样每一日都很清晰。时间有时很慢、有时又一闪而过,能从中抓到一些,又抓不完全。
清冷、疏离、淡漠,新婚夫妻,互相了解那么一点,又完全不亲近。
夜深了,再让挽月去备个手炉、容易惊动其他人,也就汤婆子是现成的。
这一刻,他也不是没有说辞。
徐简接了,搁在腿上,热意透过层层衣料传递进去,不得不说,舒服许多。
“今日看着是逞强了些,但腿伤如何,我心里当真有数,”徐简的目光依旧在那牡丹上,“不会坐着轿子来,勉强骑马迎亲,再拄着拐杖牵你进府。
只有掰过却没有用,那条路走不通,徐简才会另想他法。
就像是那两箱金砖,注定了有人会陈尸大雨夜,以前是陈桂,现在是李元发。
林云嫣被“有利”两字弄得眼睛又红了。
“你是真拿自己的腿和太子耗呢,”林云嫣嘀咕着,再抬头时,她一瞬不瞬看着徐简,“那日从国公府回来,我反复想了很多问题。
你上回遗憾,我晓得。”
徐简抿了下唇。
若是会影响到正日子,今儿肯定不翻了。
徐简沉默了会儿。
嫁衣垂着,衣袖也展开着,能一眼看到上头飞舞的金银刺绣,明红的底色上是凤穿牡丹,金凤翘首、牡丹绽放。
这段时间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无法一蹴而就。
最开始时,国公爷就表达过‘治伤是手段,谋利是需求,好不好是顺带的’的意思。
话音落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外头的风依旧在敲打着窗户。
得!
她想起来了。
偏这事儿,徐简真不好与林云嫣细细去掰扯,一掰就会掰到“为什么会是顺带的”上头去。
正如林云嫣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对方,徐简很清楚怎么轻而易举地把这事儿拨回去,就是……
把瑕疵看作缺憾、并为此愧疚又念念的,是徐简啊。
让圣上愧疚,让李邵七上八下,甚至还能算计着把腿伤控制在他想要的程度。
林云嫣再次坐下来。
可徐简既然这么做了,那就有他的分寸在。
不过她还是起身,走到床边,从被褥里摸了个汤婆子出来。
“所以,腿伤是注定的,不管是谁的刀子、什么方式,对吗?”
昏昏灯光中,徐简看到了墙边摆着的衣架,上头挂着的正是红色的嫁衣。
“问吧。”徐简调整了一下坐姿,笑意渐渐收了,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静静看着她。
“这事儿怪我。”林云嫣道。
“所以,”林云嫣顿了一下,一瞬不瞬看向徐简,目光沉沉湛湛中,映着的全是他的身影,“我能不能认为,这一次,会有一些改变不了的‘注定’可以改变?”
外头,夜风重了,吹得窗户板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