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听着,就把手中的碗勺放了下来,示意林云嫣坐下说。
“您上次叮嘱的话,我都记得,”林云嫣轻轻笑了下,“贡酒那事儿,虽是太子不对,但我们那样直来直往、的确是没有什么好处。”
皇太后便拍了拍她的胳膊,声音放缓了,语气里更多的是担忧:“你听进去了就好。”
皇家事情,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其实又十分简单。
别说她并非李邵亲生的祖母,即便是,真闹腾起来了,最后也不见得有几分颜面。
天家无父子,何况祖孙?
皇太后倒不担心圣上什么,对这个她扶上位的君王,她心里还算有数。
圣上重情义。
那日在她病榻前,说着寻到了李沧死因,也断不会放弃追寻定国寺真相的圣上,言辞之中的情绪是真真切切传递给了她。
可也正是因为圣上重情,才会更加偏宠李邵。
李邵幼时还好些,近几年、尤其是出了这些事情后,皇太后心里自然也会有不满。
可那些不满,还远不到让她去圣上面前指三说四的地步。
横插一手,有用倒也罢了,就怕没用。
她一个老太婆,这辈子风光无限,哪怕与圣上离心,她的晚年该如何也还是如何,但她有娘家,有她放不下心的晚辈。
正如她之前告诉林云嫣的那样,她这个岁数肯定会走在最前头。
等她埋在地里了,一旦李邵翻旧账发难,林云嫣还能去哪儿搬救兵?
与李邵交恶,对林云嫣和徐简没有一点好处。
偏上回这两人直性子起来,拿古月贡酒对李邵出手。
不值当,完全不值当。
真要揭发,有的是不显山露水的其他办法。
当然,皇太后更清楚林云嫣口中的“心结”是什么意思。
“徐简跟你说了内情?”她问。
林云嫣点了点头:“说了。”
“他倒是不瞒着你,”皇太后叹了声,“不瞒着才好,彼此信任,有商有量的。”
眼睫颤了颤,林云嫣抿了下唇。
她很了解徐简。
徐简骨子里不是个喜欢事事交代的性子,尤其是上辈子,这种脾气更明显些,他在朝堂上的状况、他与刘家父子的矛盾,他都不会主动回来与她絮叨。
林云嫣那时也内敛,看得出徐简没有提起来的意思,她也不会追着去问。
人与人相处就是这样,夫妻之间也会互相保留几分。
这种略显疏离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出事。
一根绳上的蚂蚱,困难多了,交流必然也多了。
只要她一门心思问了,徐简都会答,答得周全且细致。
这种习惯延续到了现在。
这一年多里,林云嫣想,她和徐简相处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但其实没有什么秘密,甚至不用她追着去问,徐简自然而然就说了。
唯有那么一件事,徐简几次避重就轻。
林云嫣不会为此去质疑两人之间是否足够信任,没这点儿底气,她和徐简也不会走到现在。
她只是难过。
信任够了,了解也够了,徐简太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不会听风就是雨,或者心里扛不住事,那他选择不说,必定是有其他考量。
这份考量,她还需要些时间去整理,而眼下,她得讨那份虎骨。
“我心疼他的伤,我也知道他伤势由来轻易说不得,我理解圣上瞒下来的缘由,”林云嫣深吸了一口气,“您看这一次陈米胡同,借着机会对太子发难的,目的不还是……
其他皇子们太年幼了,太子若不是太子,状况更乱。
随着殿下们长大,这状况还得有,一旦前朝后宫都知道辅国公是怎么伤的,回回都要拿着他扯大旗,扯来扯去,谁占上风都不好说,反正辅国公肯定是倒霉的那个。
这也是他明知治伤难、治伤痛,也得拼一把的原因。
圣上盼着他往后能辅佐太子殿下,他怎么能反倒成为那随时会刺向殿下的剑呢?
所以我才想问殿下讨虎骨,太子帮着治了伤,以后哪怕被提起来,总归能抵一些,不止对国公爷是好事,对殿下也是好事。”
这一席话都是准备好的,唯一的变化就是她的心境。
恐是刚想到了徐简顾左右而言他背后可能会有的心绪,林云嫣嗓子也涩了几分,落在皇太后耳朵里,仿佛跟憋了泪似的,叫她越发心疼起来。
心疼她的懂事,也心疼将来的局面。
皇太后经历过朝变,那等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前头埋了多少线、后头拉出来多少人,前面铺垫有多长,后头厮杀就有多快,数日间风停雨止,留下一地残花,全是圣旨上一个个的名字,而每一个名字的背后,又有他的九族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