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少康倏然间有些冷寒。
这女人方才听到他的指责时,却没有一丝失态的表情,甚至眉头都从未皱过。此刻虽示弱,却令他感受到无形威压。
他强压内心的慌乱,解释道:“你在病中难免心绪低落,想念陆伯伯实属正常。大夫可说了,病中多思于康复不利,过两日我弄只狸猫来,陪你作伴。”握住她的手臂,想要扶着她回屋躺下。
陆南星不动声色地将右臂抽离,左手顺势搭在阿硕的手上,“我怕过了病气给义兄。”垂首轻轻咳嗽了几声,又道:“这两日怕是做法的缘故,总是梦见父亲,想必也令他老人家不得安宁,我也睡不安生。”
“我这就命他们不用再来了,你安心好生休养便是。”阎少康见她只是做梦而非试探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跟在后面想要进屋,却被阿硕圆润的身体堵在了门口。
陆南星故意站在原地,只转身微微颔首道了谢,“方才被柳嬷嬷折腾的有些头疼,我想歇会子,义兄请回罢。”
阎少康颇不适应她如此冷淡疏离。
以往对她稍微亲近一些,便恨不得一整日都粘着他,害的他还要找借口甩掉这个跟班。今儿这般做法难道是欲擒故纵?又想着她身子不得劲儿,只得讪讪说好,继而说了些送补品送解闷儿的玩意话,这才带着满肚子疑惑离开了。
经方才的试探,陆南星得出三个结论:此人是个草包,兴许原身生父之死有蹊跷,阎家父子尚未将她当一枚弃子,开局不算太差。
“将窗牖全部打开。”
陆南星看着堵在门口的黑檀山水屏风,皱了皱眉。
这间所谓的中厅本就逼仄,只放得下一对主座和四对客座,便再无下脚的地方。如今在两扇门的门口放置这么大一座不知从哪个富户抢来的屏风,更加显得屋内狭小又昏暗,人坐在屋内便有一种憋闷窒息的感觉。
再环顾四周,原身怕是将所有她认为值钱的物件,全部摆放在明显的位置上,琳琅满目犹如仓库。
西侧间是书房,博古架上空落落的,书籍也并未有经常翻动的痕迹,一眼便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东侧间内寝更是像入了洞房那般,大红帐幔,枣红锦被,玫红凳垫……
陆南星扶着八仙桌缓缓坐下,一手支颐,做着心理斗争。
五载的深宫生活,触目皆为百年陈设,古朴而典雅。如今,放眼望去只想着逃离此处,却又明白既然穿在此人身上,适逢乱世又涉及性命之忧,身外之物便也顾不得那样多。
在原身的记忆中,各地农民纷纷揭竿而起,阎兴邦所盘踞的宁州属于江浙行省,物产相对富饶也就意味着粮饷不缺。金军目前被山东一带的义军绊住了脚,中间还隔着一个河南江北行省,暂时阎家军是安全的。
若她是阎兴邦,此时便是广积粮、招贤良的大好时机。壮大自己的势力,才能多抢占江浙行省的城池,派驻自己的人看守和治理,守着天下粮仓再稳步扩张版图,想要一统江山也不是没可能。
若要壮大自己的声威,让人们争相来投,势必要名声在外。讲义气、爱民如子、尊重读书人,样样不能少。
可阎兴邦的手下并没有做到。
在原身的记忆里,义军打跑了盘踞在此的官军后,将士们对城里的百姓进行新一轮的“征粮活动”,实则为抢。随后,便要求城内的富户孝敬金银珠宝,对个别上贡的富户不满还派人去其家中查抄,一时间弄得城里上下怨声载道。
这些事,阎兴邦本人是否知晓,在原身的记忆里是没有的。
并且陆南星对于原身识人的能力,也不报有任何希望。存储在她脑中的记忆,大多都是与阎少康有关,并没什么价值……
“姑娘,夫人派人送来一座开了光的玉菩萨,说是能驱邪祛灾。还问是否能来探望,等着您回话。”阿硕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陆南星的思路。
夫人林氏起初是阎兴邦的妾室,去年才被扶正。陆南星想起此人时,都是原身与其之间产生的龃龉。只因林氏不是阎少□□母,连带原身对她也丝毫不敬。难怪柳嬷嬷见了她,就一副想要使出浑身解数降妖除魔的样子。
如今她派人送信,自然是瞧见了柳嬷嬷被惩治的下场。这件事要让阎兴邦知晓,林氏也要担上一个管教下人无方的错处。还不如趁着阎兴邦还不知道,赶忙亲自来修好,将危机化为无形。
陆南星转念一想,这位林氏,她定要会会,便道:“给送信的人打点赏钱,就说多谢夫人惦念,若有空前来一叙,必扫榻相迎。”
她说完并未听到回应,扭身抬头,见阿硕张大了嘴,喃喃道:“什么扫,为何见夫人还要扫床?姑娘,你何时学了这样文绉绉的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