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河翻涌而来。
那样一剑,是任何人见了都会心惊的一剑。
姓白的道人只是平静地站在那片山雪色里,抬起了头来,静静地看着那片山河。
道人的袖子是提前挽好了的。
手上有些青筋虬结,看起来就像是一些缠在枯树上的青灰色的老藤一般。
道人也许也有些紧张,所以那些青筋在苍老的皮肤之下不停的蠕动着。
大概唯一具有美感的。
就是道人孤立于风雪之中,小腿边纷飞不止的道袍。
道人的道袍与道人的拳头,当然是人间对于道门最为深刻的印象。
往后才是道诀,才是道典,才是那些用以辅助战斗的道术。
白道人的脚下同样有些一些山河,也不止于此,还有一些与山河观的道术风格迥异的道术——那是曾经青天道的道术。
与乐朝天谢朝雨他们一样,这个道人曾经当然也是青天道的弟子。
虽然世人总说着白风雨那三个弟子瓜分青天道,但是那样一个故事里,自然不是只有他们三人。
比如青天道那个被李石杀了的,形体残缺的辈分极高的老道人。
当然,一切都会在岁月里被遗忘,直至无人提及。
道人并不在意这样的东西,伤了一辈子,到老了回忆起什么,都好像带着一些药材的清苦的味道。
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李石的时候,有这样的味道吗?
白道人很是认真的想着。
或许有,或许没有。
只可惜很多东西是一眼看不完的。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姓江的青天道观主收下一个叫做白风雨的弟子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想过,青天道的故事,会在这里起了一个大波折。
白道人又如何能够想得到,当初那个看起来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少年,到最后,会带给人间一个这样的故事呢?
白道人叹息了一声,默默地看着风雪里被山河推涌而来的一剑。
道人抬手掐住了道诀,山雪色中道风渐起,只是不知为何,又渐渐平息了下来,只剩下了一些道文自风雪里缓缓浮现。
白道人掐住道诀,却也松开了道诀。
神海深处的道海之中,大浪滔滔不止,愈叠愈高,最后停在了向着十二叠而去的途中,化作无边白浪,带着惊雷一般的声音倒塌下来。
这大概是道人养了五十年伤之后的第一次出手。
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白道人当然看得很明白。
那样一剑,只能是磨剑崖的人间一线。
他不知道李石究竟从哪里借来了这样一剑。
但是剑来了,总要有人去接。
乐朝天不肯去接,那么自然只能他来接。
毕竟两个人,都可以是观主。
道海叠浪塌下来的那一刹那,道人便动了。
没有用什么道术,一切道术最后都在风雪好似人间炊烟一样飘散而去,只留下数不尽的道文,一个接一个,一层又一层,落满了这片风雪之地,又收缩而去,随着道人踏在山上白雪里溅散的雪屑,先上弯腰的雪松,再上某处崎岖的岩石,最后踏着山尖,身似轻鹤,好像登天一样,一路向着高处而去。
无数道文好似风雪里打散的铁花一般,跟在道人的脚踝之后,在一次次极为用力的践踏之中,向着暮雪天空里的那一处山河而去。
那一剑终于无比清楚地出现在了白道人眼前。
一如某个说着他应该在山底而不是在山里的小少年所见的那样,那是极为白炽的剑光,与周遭好似黑洞虚无一般的剑意所构成的天地之剑。
这是某个岭南小少年,在遥远的南方,耗尽了岭南万千残剑剑意剑魂,与溪午剑剑湖千年剑意,所换来的一剑。
人间一线,来自那样一个集复古流剑道与剑意之道于一身的剑修,一生里最为惊艳的一剑。
悬于一线而决于一念。
老道人很是惊叹地叹息着。
惊叹里未必不曾有着一些满足。
这样的剑,整个人间,又曾经见过几回呢?
敢站在这样一剑之前的,又有几人呢?
老道人想起了当初东海神河的那一剑。
可惜那一剑被某个青裳少年拦了下来。
神河那一剑如果不拦,大概整个人间,都在剑下,被抹去一半。
所以就像草为萤所说的那样,这是适合陆小二这样的,终生与大道无缘之人的剑。
姓白的道人很是唏嘘也很是满足的叹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