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有些震惊地站在那里。
这个少年虽然知道当初尤春山去天工司治病,是陛下的意思,只是他也只是当那是因为陛下刚好在青天道,而青天道为了还尤春山将江山雪带回去的恩情而已。
他从未想过,在这背后,还有着这样一个故事。
“人间十二楼千年,都未曾有人踏足天门之后,一个这样的年轻人,便那样走了上去,南岛,无论是谁看见这样一件事情,都会觉得无比古怪。”
谢春雪说得很是平静,只是那种平静的话语背后,却隐隐藏着许多令人心悸的意味。
“前些日子,缺一门重新编写了关于推衍之镜的底层逻辑,我那时心血来潮,于是让他们算一算那一个东海铁匠的事。”
南岛沉默了少许,轻声问道:“然后呢?”
“天底下没有这样一个人。”
谢春雪平静地说着,转头看向了南岛。
“你就像一个孤儿一样,天生地养。”
南岛怔怔地站在那里。
不止是南岛,哪怕是一旁的桃花,亦是浑身一颤,脸上的桃花剧烈地摇晃着,骤然看向了那个平静地诉说着的白衣女子。
少年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册案卷——当初离开槐都的时候,那个天狱之主柳青河亲手交给他的东西。
这是天狱关于那样一个东海铁匠的记录。
只是少年拿出来的时候,却一如不愿去寻找白花林中的石头上是否有字迹一样,一直都没有翻开那本案卷。
海风像是知道少年想要证明些什么一样,自远方而来,将那一册案卷缓缓吹开。
少年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本空空如也的册子,然而并没有。
那册案卷之上,字迹清楚的记载着那样一个叫做南川的铁匠在人间留下的辙痕。
——大风历九百五十三年,诞生于东海小镇某户世代铸剑的人家,自幼冶铁铸剑,后于东海剑宗学剑,一年而返......
少年怔怔的看着那样一些记载,而后很是激动的将手里案卷递给了谢春雪。
“这是天狱的记载,师姐.....”
谢春雪并未去看那样一册案卷,只是平静地说道:“大风历九百八十三年,有剑修于崖下磨剑,一日而成至上剑道,登天而去。”
少年怔怔地看着谢春雪,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谢春雪轻声说道:“但是你我都知道,人间并没有这样一个剑修的存在。所以哪怕天狱的案卷记录得再如何清楚,没有史实,这也不过是一些故事,不过是纸上苍生。”
南岛沉默地站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案卷。
谢春雪转回头来,将少年手中的案卷缓缓合了上去。
“这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了,南岛,事实上,当柳青河将这样一册案卷交给你的时候,你便应该明白,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了。”
南岛不知为何,却是突然想起了当初在天上镇湖畔,说着乐朝天关外斩梅一剑的时候,草为萤说过的那些东西。
人间没有的,叫做心中之剑。
这样一册案卷,大概也成为了一种别样的心中之剑了。
南岛长久的看着手里的案卷,只是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看了很久之后,重新将它收回了怀中。
谢春雪挑眉看着南岛,轻声说道:“我以为你做出一些很是失控的举动来。”
南岛苦笑了一声,大概是说了一个冷笑话:“我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的了。”
因为他十六岁了。
“......”
谢春雪默然无语。
南岛却是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执伞负剑,立于海畔,缓缓说道:“说起来,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初在槐都的时候,那个叫做许春花的女子。”
少年很是叹惋地看着人间,吹着海风。
“因为她最开始知道我的时候,是在陈鹤胡乱写的那一本小说里,所以有时候她就会叫我书里走出的少年。”
“现在真的是这样的了。”
少年说得很是感慨,却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意思。
反倒是低下头去轻声笑了笑,说道:“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现在只要看着前方就可以了。”
往前的故事,都是书里的故事,可以任由他人撰写了。
谢春雪有些惊叹地看了少年许久,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现在居然能看得这么开。”
少年难得有文采了一次,说着某句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词句。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从乐朝天....准确的说起来,是从陆小小师姐开始,这片人间便一直尝试以善意相待。”
少年轻声笑了笑,说道:“真善意也好,假善意也好,说到底,终究这是让人很难心底生恨的故事。当然,也不否认,有人依旧顽固地觉得我这样的人应该去死,但人间总是这样的,有时会看见风雪,有时会看见枝梢春意。”
这样一段话,反倒是将谢春雪说得有些无言以对,很是惭愧的转过了头去,说道:“说起来,其实今日的我,并不是善意的。”
南岛平静地说道:“我看出来了。师姐觉得我走得太快,假如走到尽头,发现十二楼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担心我道心破碎,从而伤害人间。”
少年抬头越过伞沿,看向那个满怀忧愁与愧疚的钓鱼佬,诚恳地说道:“这是必要的,中肯的,也无比正确的。”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桃花轻声补充道:“鱼不可脱于渊。”
万事万物,当然都要活在规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