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台轻声笑了笑,说道:“我只记得他的剑上有很多玉兰花。”
白荷并没有再说什么,北台撑着伞站在风雪里,一直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一些的,不是因为他的剑上有细雪,而是因为他的伞下有风雪。”
这个年轻人转过头去,看向人间东面,缓缓说道:“当初我们还未前去槐都,还在人间,绕道东海的时候,我就听说了,我比人间知道的还要早一些——当我和世人一样,听见南衣城那一场覆盖了大泽的风雪的时候,我便猜到了那是南岛。”
北台低下头去,踩得一地厚厚的积雪,在宫道上随意地走着。
“说起来,其实我们俩是一样的,都是活在风雪里的人,大概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风雪在伞下,而我的.....”
这个大概在不久后便会登基的北大少爷,抬头看着那柄寻常的伞,与寻常的伞外风雪。
“我的风雪在伞外。”
“这样的风雪,北家承受了近千年。”
北台轻声笑着,只是那样的笑意里,似乎总有些讽刺。
“江茱萸前些日子,与我说了在我离开极都之后的一件小事,关于那位陪帝陛下的小事。”
“那位老人似乎总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经历过漫长的风雪,所以不明白生活在雪里的痛苦。”
北台松开了手里的伞,伞下的那身古道袍在风雪里猎猎而动,只是站在这里的,依旧并非道人,只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愤怒的帝王。
“但我比他们清楚得多,也深刻得多。”
北台静静地看着落了一身的大雪。
“我们的风雪,在伞外,也在心里。”
白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那柄被北台丢在了宫道上,狼藉地滚着的伞捡了起来,重新在北台的头顶撑了起来。
“都会过去的,陛下。”
这个青天道女子声音温和地说道。
北台伸手揽住了她,沉默很久,缓缓说道:“是的。”
......
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在那些高山风雪之下,捡到了自己的耳朵的白衣大和尚长久地站在远山之巅,眺望着那座极光之下的鹿鸣帝都。
要死不活的明蜉蝣跌坐在一旁,抬头很是不解地看着这个大和尚。
“听说那里面的那个北公子,都快要称帝了,大师为何还在这里看着?”
“阿弥陀佛。”
白衣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而后平静地说道:“鹿鸣的帝王,从来都不是世袭的,谁能做,谁便可以做,我不在这里看着,难道还要去极都之中看着吗?”
明蜉蝣垂着头思虑了很久,大概确实没有想明白一些东西,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莫非大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白衣和尚松开手,摸了摸耳朵——大概是耳朵才始接上去,伤口有些发痒,所以他又认真地挠了挠。
“当然知道,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从鹿鸣出兵,直取槐都。”
“既然大师知道,为何还能说着这样的话?”
白衣和尚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这样的事情,想一想,是没有罪的。除非他付诸行动。”
明蜉蝣倒是笑了笑,回头看向风雪以东,轻声说道:“黄粱割据,南方叛乱,妖族分流,槐都现而今要顾及太多的事情,这样一个机会,便在眼前,假如我是北台,我也会想着这是不是此生仅有的机会——这已经是近乎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了。倘若真的付诸行动,大师觉得这还来得及吗?”
白衣和尚立于风雪山巅,微微一笑,双手再度合十,露出了一身极为健壮的肌肉。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施主,贫僧......”
“便是人间猛士。”
“三十万青甲,要想穿过鹿鸣雪原,自然需要先过贫僧这一关。”
明蜉蝣沉默了很久,抬头默默地看着那个大和尚,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东西,轻声说道:“原来那日在阿弥寺前,大师低声诵念,是在为陛下祈福?”
白衣和尚轻声笑了笑,说道:“你倒是第一个猜出来的。”
明蜉蝣叹息一声说道:“毕竟大师据守黄粱,却对庄白衣进入阿弥寺之事置若罔闻,这不由得不让我多去想一些东西。”
白衣和尚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看了那边许久,而后转身提起了明蜉蝣,向着风雪以东而去。
鹿鸣风雪之地,虽然偏远,但是并非什么人间小国,这片西方雪国,历来便是极为宽广,高山平川,一望无际。
只是这样一个大和尚却迈着步子,一步一山川。
要知道,这并非是在礼人间的道术世界之中,哪怕是会天下三大奇术之一越行术的明蜉蝣,被大和尚提在手里,看着那些倏忽变化的风雪人间,亦是惊叹地说道:“看来大师不是什么诚实之人。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大师为何屡次否认自己会神足通之事?”
大和尚行走在风雪山川之中,却是笑着说道:“贫僧确实是佛门弟子,只是心系家国,如何能够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与贫僧有什么关系?”
明蜉蝣像只小鸡仔一样提在风雪里,惆怅地叹息一声,说道:“大师还真是不要脸啊。”
大和尚笑而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