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师兄正少年

楚腰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最后抬手,向着这处青山以南的某片群山山巅指了过去。

“在那里。有一柄剑穿过了他的心口,有柄剑斩下了他的耳朵,而后那些叛军鲁莽的拥挤了上来,将他扑倒在了山里,最后他再也没有站起来。”

这大概一点也不体面。

那样一个终日坐在溪畔的鬓角有着白发,与来往世人说着风声,讲着故事,甚至曾经按剑而拒西门的剑修,大概死得过于惨淡。

陆小二沉默不语。

楚腰继续说道:“顾山鸿前辈当时想要去救他,可惜才始将自己的剑送了过去,便有片冥河垂落下来,那个年轻一些剑修前辈,便被那些冥河里的鬼花吞没了进去,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陆小二默默地看向那一片更南一些的青山。

如楚腰所说。

那些小九峰剑宗与听风惊鸿这些剑宗的宗主,大多死在了更南方的一些的地方。

当他们在那里尽皆死去的时候,也便意味着岭南的防线彻底崩溃。

巫甲叛军长驱直入,一众疲惫的剑修在青山之中节节败退,直到听风溪边,直到退无可退。

于是死战于此,最后无一生还。

楚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腰肢之上一朵盛开的血色一般的桃花,将它折了下来,抛入山涧之中,涧水里似乎带上了一些鲜艳的色彩,只是又很快弥散而去。

当初那样一场战事带来的血色,自然不是一朵桃花上的血色可以晕染出来的。

“我是岭南最后一个小道境的剑修。”

楚腰默默地看着那朵漂流而去的桃花。

这个青衣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南方暮色里一片烟云的天空。

“前辈们说我入岭南时间太短,资历不够,所以我只能在更北一些的听风溪边。”

“但其实他们说得不对。”

楚腰或许心绪有些激涌,却是突然弯着腰,剧烈地咳嗽着,一直过来许久,才终于平复下来,面色苍白地看着青山。

“天下事,从来都不只是岭南事。”

“面对南方叛乱,人人都有着拔剑而出的资格。”

“哪怕我当初未曾入岭南剑宗,在这场战事里,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陆小二怔怔地看着楚腰,一直过了许久,才迟疑地说道:“你不应该是人间剑宗.....”

楚腰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我确实所修的剑,是人间剑宗的剑,但我从来都不是人间剑宗的弟子。当初在天堑镇,不过也是因为我祖父不愿出手,最后才把那个故事交给了我来处理而已。”

“倘若修行的是人间剑宗的剑,便是人间剑宗的人,天下至今,也只会有一个函谷观而已。”

陆小二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他自然明白楚腰这句话的道理。

天下大道出函谷。

哪怕是磨剑崖,也不例外。

“剑有剑的立场,人有人的立场。但是人的立场,永远要高于剑的立场,所以世人只会说手中剑,而很少说剑上人。”

楚腰默默地看着暮色青山。

“我既然是人间之人,自然便会来岭南,与同袍而战。”

陆小二低下头去,或许满是愧疚。

岭南也许并不需要这样一个小少年。

只是每当陆小二想起当初岭南覆灭的时候,自己却远在东海,便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叛逃之人一般。

只是当小少年低下头去的时候,却是有一枝桃花被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陆小二抬起头来,才发现楚腰从自己的身后折下了一枝桃花,递给了他。

陆小二有些不解这个小道境的师妹是什么意思。

楚腰只是面色苍白的笑了笑,说道;“少年人正是看花的年纪,又何必去想这些东西?”

陆小二愣了愣,并没有接过那朵花,只是看着楚腰轻声说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少年没有接过那朵桃花,楚腰也没有强给,只是松开手,任由它砸在涧石之上,而后滚落下去,落入了那袭飞溅的涧水之中,向下漂流而去。

“当我看见那些剑修坟墓的时候,便知道你在想什么,二师兄。”

陆小二看着那一枝很是狼狈地滚落下去,又被涧水带走的桃花,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惶恐,身后溪午剑骤然出鞘,裹挟着剑意,便想要将那一枝桃花带回来。

只是一只纤长的,曾经拖曳着水袖,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而动的手在暮色里捉住了那柄剑。

陆小二默默地看着楚腰将溪午剑横握在手中,锋利的剑刃割破了这个女子的手掌,殷红的血液沿着剑刃缓缓滴落着。

楚腰却好似未见未闻,只是平静地将那柄剑按在了膝头。

“人间岁月譬如流水,而天下万物,没有什么是不会被水流带走的,师兄。”

陆小二默默地听着楚腰那很是柔和很是宁静的话语——这样一种腔调,也许会从阳春剑谢春雪的口中说出来,但是大概不会从楚腰这样一个颇有些冷傲之意的女子口中说出。

小少年默默地想着数十丈的涧水之下看去,那一枝桃花已经坠落下去,被水流压进了潭水之下,也许有些桃花被打落下来,漂浮在潭水里,只是暮色深沉,在那样倒映着青山倒映着暮色的色彩之中,一朵细小的桃花,大概是很难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