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抬头看天的王小二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着捧着面坐在那里的卿相,疑惑地说道:“什么?”
卿相放下酒壶,一手捏着面碗,像是喝酒一样在那里喝着面汤,一手点着自己的肋下位置。
“我有酒疸,当时去大夫那里检查的时候,已经是酒疸晚期了,他和我说,你不能再喝酒了,继续喝下去,迟早要把自己喝死。”
卿相看着王小二那诧异的目光,拿起了筷子,继续说道:“但我当时不信,心想,我卿.....卿词人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喝酒把自己喝死呢?好人应该有好报才对。”
卿相差点就将自己的真名说了出来,好在老酒鬼不是什么酒懵子,喝点逼酒就胡言乱语,很快就转了过来。
王小二很是唏嘘的说道:“或许以前确实会好人有好报,但是往后难说啰。”
卿相沉默了下来。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概依旧无法形容一个真正的盛世,那只能说明世人生活富足而已。
或许一个真正的好的人间,最为朴素的形容便是——好人有好报。
如果好人没好报,那么这样一个人间,又如何能够说得上好呢?
卿相低头吃着面,想着难怪自己会得酒疸,大概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些释然下来,却也有诸多的忐忑而来。
为什么当人发现自己不是好人的时候,会如释重负般地松一口气?
卿相不敢再想下去,大口地吃着面,而后强装镇定地说道:“我可能确实要死了。”
王小二并不知道这样一句话背后的意思,叹息着说道:“那你还是少喝点酒吧。”
卿相听到这里倒是笑了起来,说道:“反正都要死了,为什么不再多喝点呢?喝酒又不是任务,我不堪重负了,于是便放下来?”
王小二看着卿相问道:“那这是什么?”
卿相想了想,说道:“这是喜好,就像有人死也忘不了桃花,死也割舍不了人间一样。”
所以从来都没有什么你有很多事放不下?做人要潇洒一点。
放得下的不叫潇洒。
放不下的才是。
就像我知道我喝酒会死,造反会死,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王小二托着腮在那里想着。
“那我的喜好是什么呢?下面吗?好像也不是的,酿酒?可惜我不会酿酒。”
卿相轻声说道:“喜好就像生命的里的一朵桃花。”
王小二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人不会因为没有了喜好,就只能去死了。”
王小二认真地想了很久,说道:“那他们道门的人说着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又是什么意思?”
卿相诧异的看着这个东海剑崖之下的面馆小二,认真的说道:“你还看道门道典?”
王小二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们就是人间的蜉蝣,哪里有水泽可供生养,自然便要依附在哪里。剑宗的人坏透了,那我们自然便只能去看看道门的人。”
卿相叹息了一声,说道:“别看道门,看自己就好了。”
“为什么?”
“当你发现人间一塌糊涂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不管是剑宗还是道门,其实都不尽是好东西。”
王小二哦了一声,而后还是追问道:“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卿相挑了一筷子面,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某些东西。
“啥?”
王小二没听清楚。
卿相于是咽下了那口面,重新说了一遍。
“无所依凭,逍遥以游的意思。”
王小二挠着头想了半天,而后诚恳的说道:“还是不懂。”
卿相想了想,说道:“没必要懂,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面馆掌柜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倒也是,虽然世人往往说着大道理人人都懂,小情绪难以自控,但是事实上我们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人间那些懂道理的人,偏偏又不讲道理.....”
“因为道理是讲不通的。”卿相倒执着筷子,捧着碗吹着气,而后大口的喝着汤。“世人众说纷纭,所有的道理说到了最后,都是矛盾的,所谓大道二字,不过是给予一些不可阐释不可归一的规则的笼统的名字。”
王小二很是惊诧的看着这个白衣男子。
他大概确实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卿相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那些时而穿梭而过的剑光,轻声说道:“如果道理讲得通,那这些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呢?”
王小二这下子明白了。
“所以道理,不过是人间历有经验的矛盾之处。在同一条河里的东西,自然不需要讲道理——当需要讲道理的时候,便已经说明了那些事物不可消除的矛盾性。”
卿相很是赞叹地看着这个面馆掌柜。
“你很聪明。”
王小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毕竟镇子里不乏说他面做得好的人,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聪明。
他想了想,又看向卿相,认真的说道:“但你为什么也懂得这么多?”
卿相吃完了面,放下碗筷,拿起酒壶来了一大口。
“因为我就是道人。”
卿相是大妖,是书生,是院长,但在槐安这片土地上,他有一个不可忽视的身份。
那就是虔诚的唯物的辩证的道门大修。
修行与修道,自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王小二继续问道:“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卿相握着酒壶愣了一愣,而后看向王小二,说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王小二惆怅地说道:“谁家好人会讲道理讲得这么头头是道呢?”
好人是不讲道理但是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