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芦背着剑穿过那些暮色晚风里无比安静的青色墓碑,向着山上而去。
上次胡芦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大风历一千零三年。
那时的陈怀风便带着剑,坐在这里,守着墓山,守着某个当时他们谁也不知道的东西。
那时的胡芦是个无所事事的少年。
胡芦静静的看着那些墓碑边长着的野草。
有时候大约一年确实长得像是一生。
一切都在匆匆过去,少年唇边都开始有了毛茸茸的东西。
于是很多东西,都有些记不得了——自然不止是胡芦。
这个少年背着剑,在暮色灿烂而宏大的时分,走上了这一处墓山之巅。
那里便是那样一块同归碑。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没有万灵节的洗礼。
人间或许也很难在这样的一个故事里,继续同流下去。
于是就像当初某个岭南剑修杀了天狱之人之后,无比惭愧的说着师兄我下流了一样。
人间下流了。
正在向下流去。
谁也不知道会流到那里。
少年只是在黄昏里满是惆怅的向上登了一座墓山。
一如当初陈怀风一样,这个少年在那里长久的,沉默的坐了下来。
墓碑上有着许多名字。
人间剑宗的永远是当先的。
譬如丛中笑,譬如丛刃。
少年静静的看着那些终于在岁月里缓缓失去了色彩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忽然有些呼吸不畅,所以他将剑取了下来,按在膝头,而后张大了嘴,很是沉重的呼吸着。
丛刃两个字是如此的简单。
但落到少年眼中,却是如此复杂。
那样一个剑修的一生,好像谁都没有真正看明白过。
对于世人而言,大概便是大梦方醒,而后匆匆死去。
连卜算子都未曾明白,更何况旁人呢?
少年觉得眼眶有些凉意,大概便是风吹的。
大概便是被梦里大雪冻的。
大概便是被许多冰冷下去的血液所溅的。
于是少年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了。
少年回过头去,本以为是江河海,然而看见那个安静的黑衣短发剑修的时候,胡芦很显然的有些诧异。
于是敛去了一切神色,很是寻常的问着:“师兄不是在剑宗里找东西吗?”
程露在那处高大的青色碑石下停了下来,抬起头仰看着碑石上的许多名字。
“找到了一些,但是那是张小鱼开的一个玩笑。”
那样一张纸条,大概确实是那个曾经的白衣剑修所开的一个玩笑。
而那本日记,只是记载了许多心绪,而不是故事。
程露要找的东西,大概依旧是没有头绪的。
“什么玩笑?”
“一个并不好笑,甚至让我觉得我像是一个蠢蛋的玩笑。”
带着日记的程露,找到了一张纸条,而纸条上的东西,却是要他去找日记。
大概便是因果的故事。
只不过有人先找到了果。
胡芦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看着前方剑修的背影。
“你在看什么?”
“我想看看上面有哪些名字,没有哪些名字。”
“譬如?”
“譬如我师父。”
坐在那里的少年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而后眯起了眼睛,看着这个流云剑修。
“这与当今人间的故事,有什么关联吗?”
程露低下头来,他当然没有在那块碑石上找到那样一个白发剑修的名字。
“没有。”
这个流云剑修很平静的说着,又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那座桃花纷飞不止的园林。
“只是好奇,在这一千年来,我师父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胡芦长久的站在那里,而后轻声说道:“流云剑宗......”
程露无比平静的说道:“就像你所想的那样。剑宗里的师叔怀疑有人有问题,于是我便不能上山了。”
这个剑修背着决离,站在墓山之巅的风里,无比坦然的说着:“除非我证明我没有问题,亦或者,另外一个人没有问题。”
胡芦长久的沉默着。
王,当然是可以杀的。
师父,当然也可以是错的。
“所以我去了某个剑宗,找了某个南衣城的人,拿了一些关于张小鱼的东西,也重新回来了南衣城。”
这样一个剑修,唯一所能持有的线索,便是在东海那场人间剧变之中。
有白发剑修离开了流云剑宗。
但是现而今,他也许又多了一些。
譬如。
譬如某一页日记之中,被张小鱼反复提过的某一段日子。
“大风历一千零二年的十二月,发生过什么?”
胡芦面对着这样一个问题,自然无比茫然。
大风历一千零二年,自己在做什么?
大概还是在懵懵懂懂的修行吧。
自己又怎么会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程露当然不指望从葫芦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事实上,在来墓山之前,程露便已经将这个问题,问过了那个一直待在一池外树屋里的丛心。
后者亦是没有答案。
那也许只是一些寻常的日子。
丛心在雪里荡秋千,陈怀风在喝茶,剑宗弟子们在打牌,张小鱼在人间瞎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