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后起的琵琶之声,则是妖族们在千年故事之中,所积攒的终于爆发而出的情绪。
西门如同亲眼所见,某个妖族将一身妖力倾注于怀中带血的乐器之上,立于月华清冷的山林之中,将自己的指头血肉一寸寸地在琴弦之上刮落像是桃花一样落下去的画面。
且悲且壮。
有妖族在那些山林边缘,面对着那些划破月色的剑光,拿着手里的刀剑愤怒地跃起,似乎想要将他们斩落下来。
只是寒光之上带着细雪寒意,倏忽地自他的眉心穿了过去,如同月下起舞一般,再度射向另一名妖族。
西门站在那里,看着那个颓然倒下去,在妖力弥散之后,便会化作人间某些凡俗之物的妖族,大约也是有了一些愤怒——人间都没有愤怒,你们愤怒什么?
你们怕的到底是世人,还是自己不肯遗忘的千年前的故事?
西门神色带着冷意站在那里。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让自己的断刀出鞘。
这是战争。
而不是屠杀。
那个伞下的少年,与那些小镇的剑修道人们,便已经足够带给这些妖力并不是很强的妖族们一些足够疼痛的教训。
而壁垒另一端。
鹦鹉洲在穿越了夜色之后,便落回了南岛身前。
桃花剑倏然而去。
相较于始终带着清冷寒光的鹦鹉洲,青黑色的桃花剑在夜色里显然是更为致命的。
那些环绕在南岛身周的剑意向着那些妖族奔赴而来的山林而去。
就像是被春风吹去的流水轻纱一般。
南岛低头看着鹦鹉洲上那些久久弥漫的妖力,与剑柄上那些正在冷下去的妖血,在伞下又抬头看向了那些月色里呼喊而来的妖族们。
他想起了初入南衣城的那个故事。
那是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十五。
人间万灵节。
那时他看着那些乘舟而来的妖族,巫鬼道,万般同流汇向那处布满了青色墓碑的墓山,彼时颂唱之声浩荡而宁和,鼓乐之器热烈而和谐。
南岛依旧记得自己当时那种为之深深震撼的心绪。
在大风历一千零四的年春日里。
那些过往的画面都在少年心底碎裂了。
就像一面镜子被打破了。
然后鲜血涌了出来,然后断肢飞了出来,在山林春风里滚落的头颅,依旧带着没有来由的愤恨,口中的污言秽语还没有落到地上——也许已经落下去了,又被那种带着妖力的快速的奔袭的脚步,与尘土碎叶一同震了起来。
落在了世人耳中。
南岛低下头,抬手擦去了鹦鹉洲上的血色,于是清冷的月色下明澈如水的剑身里照落了少年茫然的眸光。
所以。
师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少年撑着伞站在镇外壁垒上,三尺剑意流转,满身元气汹涌。
然而这是不快乐的事。
在战争里,每个人都会变成一个杀人的机器。
南岛看着那些渐渐逼近的妖族,那些飞溅的血液有时候可以飞很远,直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某一刻,南岛突然明白了当初南衣城战事里,那个一身血色,满怀痛苦的白衣剑修那种情绪从何而来。
杀人是一件痛苦而且折磨的事情。
所以。
师兄。
你明明也经历过这样的故事。
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张小鱼!
南岛心中有些被欺骗之后的愤怒的声音。
这个少年当初有多相信那个白衣剑修,现而今便有多愤怒与痛苦。
但是所有的东西。
在眼下都只能被深深地藏在心中。
妖族终于越过了那些剑光铺就的防线,逼近了剑修们剑在身外的安全线。
于是那些长剑带着寒意,自夜色里落回了他们手中。
在那种悠远苍凉的埙音之中,无论是剑修还是道人,那些剑意与元气都不可避免地产生着衰退之意。
然而那些剑修道人们还是握着长剑,裹挟着剑意道韵,自壁垒之上落向那片战场。
西门再看向壁垒另一端的时候。
那个伞下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壁垒之上。
人间月色里有血色纷飞。
人间血色里有雪色纷飞。
月色也许本就是雪色。
......
陆小二迷迷糊糊地在醉意里有些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很深了。
镇子里好像很是安静。
陆小二这样想着。
“师叔?”
小少年睁开眼,向着院子里四处张望着,然而并没有看见那个少年师叔撑着伞的身影。
一旁的炉火已经快要熄灭了,大概里面的酒也煮干了,有一些焦味正在院子里弥漫着,又很快夜风吹散。
陆小二嗅着那种味道,忽而愣了一愣。
而后抱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抬头越过院檐,向着院外怔怔地张望着。
风里有很重的血腥味。
陆小二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叫了两声师叔,依旧没有回应。
于是抱着剑匆匆地穿过了院道向着院外跑去。
只是才始推开院门,便看见对面的院檐上坐了一个少年,握着那柄伞,背着两柄剑,撑着额头,垂着头看着怀中的一坛已经喝光了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