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越过了那柄灵台之剑,停在了楚王殿前,抬手按在了那扇深沉厚重而古老的有着烈火与神鬼图腾的大门上。
一如当初站在议事殿前一般。
但是那时他没有推开那扇门。
而这一刻。
寒蝉闭上了眼,手上青筋显露。
在一声浩瀚却也沧桑沉闷的声音里,那样的一扇大门被一点点的推开来。
春风带着大风历一千零四年的气息自那些门缝里吹了进去,又带着一种古老的气息翻涌而回。
推门的声音是沉重的。
然而好像整个人间都听见了一般。
最后一道剑光带走了最后一个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南楚巫的头颅,高高地抛向天穹,洒落着鲜红的血液。
最后一抹积雪融化,在檐下像雨水一样滴落着。有人推开了那扇寻常的吱呀吱呀的人间之门,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街头的动静,而后怔怔地站在了那里,看着春光扑面而来。
最后一抔土被洒向那个在皇宫角落里新掘出的坟墓,埋葬了黄粱两千年的传承。
而最后一阵古老的尘风吹向了寒蝉,吹开了他的双眼,将殿中一切,被尘封的数千年的,古老的神秘的岁月,玉体横陈地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寒蝉沉默地站在那里。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过头去。
是已经回到京都的,穿着碎花袜子,带着神辉春风款款而来的神女瑶姬。
“王上为何踌躇不前?”
.......
假都冰雪消融的长街之上,两位老大人正站在那里,远眺着如同层层春山的宫中大殿。
世人往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因为那里是沉寂的,毫无声音的。
但是今时自然不同往日。
奉常大人静静地看着那里,轻声说道:“听说当今王上,与当年的先帝陛下很像。”
京兆尹大人笑着说道:“奉常大人也是入过宫的人,宫中有没有先帝的画像,难道大人不清楚吗?”
皇宫之中,自然没有当初先帝的画像。
名为阑的女帝,毁去了关于当年之事的所有痕迹。
尽管她当年是真的,被世人所熟知的与先帝极为相似之人。
但有些东西,既然要成为悬案,便要彻底一些。
奉常大人转头看着京兆尹说道:“所以那大概就是京兆尹大人与悬薜院开的一个玩笑。”
京兆尹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那不是玩笑。”
奉常大人抱着暖炉沉吟了少许,说道:“是的,确实不应该是个玩笑。是真是假也好,终究需要给世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否则天天人人皆有此心,自然乱了伦理纲常。”
京兆尹转身向着明合坊走去,轻声说道:“我没有奉常大人想得那么多,我只是不想悬薜院自己都不相信这些东西。”
奉常大人沉默了少许,看着那些血色未褪的宫殿,轻声说道:“看来他们真的信了。”
京兆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春风渐盛,晨光欲来的长街里,缓缓走远而去。
奉常大人回头看着他的身影许久。
“京兆尹大人去哪里?”
京兆尹只是且行且停地看着京都长街。
“回乡去了。”
古楚自然没有京兆尹。
身为拥立寒蝉入京的老大人,也许会有别的官职,只是大概也不想参与进这些事情里来了。
京兆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参与进来。
是悬薜院在年前,送了一车年货,将他卷了进来。
这个故事既然讲完了,京兆尹大人自然便要想着好好休息了。
至于将会是谁来接替京兆尹的职责,那是人间新的王上的事。
......
方知秋没有入宫。
身为一个世俗的风物院先生的他,在院里某个修行者的帮助下,爬上了人间高楼,远眺着宫中那些被春风化雪的水流,冲刷着的狼藉的宫道。
一个名叫齐近渊而非齐敬渊的少年剑修满身血色地走出宫去,抬头看见了方知秋的所在,于是也攀上了那处高楼屋脊。
“所以悬薜院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齐近渊看着方知秋说道。
方知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黄粱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悬薜院有什么输赢呢?”
他们自然争到了帝位,将代表着悬薜院的寒蝉送到了那个上承神女下接人间的位置。
只是悬薜院所想要的,自然不止是
这样。
他们也许成功的在复楚的人间之中,谋得了关于世人的话语权。
但是依旧远远不够。
而且随着这场宛如神迹一般的春祭的开始,悬薜院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变得微茫起来。
一切好像仍自在起点。
然而方知秋明白,那只是因为终点过于渺远了而已。
“世人会在神光的辉耀之下,慢慢积蓄属于人间的力量。”方知秋轻声说道。“过往的他们是混沌的,横流的,不知所措的。而悬薜院所争取到的一些东西,可以给他们一个方向,一种希望。”
方知秋抬起头,看着天穹,人间夜色完全沦陷于那些冥河异象与神辉之中,缓缓说道。
“绝望当然是有的,我相信不止是我,也是你,还有刘春风,与一切在血与火之中,蓦然抬头,看见那些神鬼之威的世人。”
方知秋低下头来,微微笑道。
“但绝望愈发令人觉得仓皇恐惧,自其中迸发而出的希望便会越发具有一种坚韧的力量。”
“疾风知劲草。我希望世人如那风中劲草,百折不挠,奋勇向前。”
“这样的话,哪怕知秋逢雪,也不需向谁祈祷。”
齐近渊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身旁面对着这般结局依旧怀抱希望的方知秋,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一直会是坐在谣风小镇,喝着冷酒的模样。”
方知秋轻声说道:“正是因为喝了冷酒,才知道人间需要怎样的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