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但现在,送你了

只有那样一柄剑。

就像当初神女所说的那样。

拔下剑,打开这扇被尘封的楚王之殿的大门。

便是人间楚王。

寒蝉自然很是不能理解。

就像一开始他所说的那样。

他本以为阑离不会来,他会躲在风雪遮蔽的另一座殿前,等待着人间宣判他的生死。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不是这样的一位帝王应该有的姿态。

但是阑离来了。

连那些护卫他的南楚巫都被遗留在了下方。

明知那个从北方而来,要夺他帝位的剑修便坐在那里。

却依旧波澜不惊地踏过风雪冷阶,一步步地向前而去。

阑离也许看出了寒蝉眸中的不解。

脸上有了一些讽笑的意味。

你当然不解。

你不是那个终日被大势逼迫着,只能面对人间一切风雨说好的陪帝。

你不是在神女重回人间之后,终于看见了一丝真正的帝王的希望的阑离。

阑离当然也曾经讽笑过。

当他看见神女站在伞下,面对着某个崖上来到人间的女子,柔软的手指里开始泛着一些冰冷的颤动之意的时候。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讽笑的,不过是自己而已。

你面对着槐安那个帝王,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又有什么资格去风笑别人?

所以阑离。

所以阑离。

阑离平静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雪色大氅的剑修。

死在剑下,又能怎样呢?

阑离停在了寒蝉身前的那一处雪阶上。

寒蝉终于站了起来,那柄带了巫血的剑,便在一些宏大灿烂的背景里,照着风雪,照着神光。

二人长久地沉默地对视着。

一切热烈璀璨的神光里,照耀着立于风雪长阶上的两个男人。

远方血色泼洒,剑意横流,巫河浩荡。

而这里只是包含一切的平静。

像是所有人为这里的二人特意留出的平静。

于是阑离伸出了双手,整理着帝袍之上那些被血絮污染了被风雪吹乱的绥带。

平静地,沉稳地,决绝地,将一切孤注一掷抛之脑后地,踏上了最后一阶雪阶。

于是寒蝉的剑进入了他的体内。

没有剑意,没有元气。

世俗帝王之争。

便在世俗一剑的寒意里,落下了帷幕。

阑离

的唇齿间开始溢流着鲜艳的血色,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遗憾,也没有不甘。

反倒是极其灿烂地笑着,便是那些唇齿间涌动的血色,都变得热烈鲜明起来。

“孤说过。”

阑离的声音因为含着一些自肺腑之中涌出的血液,而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因为生机流逝的身体,亦是带着寒意,向前微倾着,眼看便要倒下去,寒蝉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身体。

“他在孤的眼前,而不是你的。”

寒蝉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越过身前那个黑红帝袍之人,落向层层雪阶之下那些跪伏在风雪里南楚巫们。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无比虔诚肃穆地立于风雪殿下,像是在颂唱着什么。

寒蝉依稀地听见了一些已经飘远而去的颂词。

是——魂归来兮!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

殿下南楚巫无比沉痛肃穆地抬头看向风雪楚王之殿。

“反故居些!”

声音悲痛,如丧考妣,如失君王。

那些颂词长久地萦留在风雪之中,在神光之下,哀哀地落下。

寒蝉蓦然转回头去。

在他的身后,在那座楚王殿前,有一个身穿无比深沉又热烈的黑红之大色的帝王正在那里走着。

巫术,招魂。

那是阑离的魂灵。

当他受了寒蝉那一剑的时候,便在招魂之术的牵引之下,越过了二人风雪里相互倚靠的身形,无比平稳而端正地向着那里走去。

这也许是天下最无意义的一次招魂。

但也许是天下最好的一次招魂。

阑离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怔怔地站在雪阶上的寒蝉,而后抬手,握住了那柄来自磨剑崖的灵台剑。

在一声清脆地剑鸣之中,拔了出来。

无数的剑意扩散而出。

虽然并无什么杀伤力,只是萦留于其上的残余之意而已。

然而身为魂灵的阑离,自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剑意波动。

整个身形都开始快速地弥散着。

像是月色神光里倾泻的流沙。

像是风雪吹开的薄雾。

“孤说过,这是孤的。”

阑离的声音渐渐随之一同虚化。

“但现在,送你了。”

这确实是人间最好的一次招魂。

寒蝉怔怔地想着。

那柄剑插落在了殿前风雪覆盖的石板上。

不尽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