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三月寒蝉

虽然说绿蚁新醅酒。

但其实人间已经很久都不酿那种酒了。

自然不用煮了再喝。

柳三月握着酒壶,与寒蝉在风雪里走着。

黄粱独有的苦芺酒,在假都更是猖狂。

柳三月一口下去,便喝得自己眉头都皱了起来。

分明已经来了黄粱许久了,偏偏对这里的酒还陌生得像是初来乍到一般。

寒蝉倒是喝得很是平静。

他已经喝很多了,自然也已经渐渐习惯那种酒味里的苦涩,反倒觉得确实有种独特的风味。

二人且饮且走,一路闲谈着许多东西。

虽然寒蝉曾经与柳三月没有什么交集,但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交集,在他乡相见的时候,才会有着数不尽的话题。

什么都可以扯上许久。

从童年扯到少年,从南方风土说到北方风情。

大概反正都是外人,一吐为快又如何?

只不过在寒蝉问到了某个问题的时候,柳三月还是显得有些沉闷。

“当初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了青天道,去了槐都?”

柳三月听着这么问题,倒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大概是他前半生之中,少有的遗憾了。

柳三月一面喝着酒,一面转头看向了北方,而后摇了摇头。

寒蝉自然不知道这个问题,让柳三月想起了某个素色道袍的女子。

只是看着柳三月这种神色,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于是那些相谈甚欢的气氛,便在这里停下来了。

二人各有惆怅地站在风雪柳河边。

寒蝉这才发现现而今的这个位置,便是当初自己杀死云竹生的地方。

柳三月虽然不知道,但是他记得混沌里的一些事情。

比如寒蝉与云竹生,曾经在柳河边匆匆一瞥。

“那个山河观道人身上的剑意,应该便是来自师兄吧。”

柳三月也想起了这件事情,看向一旁的寒蝉说道。

寒蝉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陈青山出了两万贯,让我杀了那个叫做云竹生的人。”

所以他一路追随来了黄粱。

柳三月长久地看着寒蝉,倒也没有说云竹生后来没有死,想拉着他一起投河的事。

看了许久,倒是面容丑陋地笑了起来,只不过眼神里是真诚的。

“我猜你现在肯定很苦恼,怎么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黄粱的先帝后人了。”

寒蝉叹息了一声,倚着河岸护栏晃着手里的酒壶,说道:“毕竟这样的事,换谁来都会惆怅。”

柳三月轻声笑道:“我以为你总归会有些欢喜。”

“欢喜?师弟别开玩笑了。”寒蝉轻声说着,“做黄粱的帝王,便意味着要与神河站在对立面,这样的事情,难道师弟会欢喜得起来?”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说道:“确实如此,只是换而言之,能够为陛下平定南方,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寒蝉挑眉看着柳三月。

“世人都说你柳三月是被神河的魅力所折服,从而入了槐都,难道真是如此?”

当然不尽如此。

柳三月先前的沉默便说明了这些东西。

但柳三月还是诚恳地说道:“陛下是个称职的陛下不是么?”

寒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那确实如此。”

从神河千年来无数次修订完善人间律法便可以看得出来。

天狱大概是神河一生最大的败笔。

世人至今都无法理解神河为什么要在人间留着这样一个存在。

“更何况,我当初入槐都,自然不是为陛下的魅力所折服,只是在陛下寿诞之时远远地瞥过一眼,何谈折服?”柳三月轻声说道,“我是为人间的魅力所折服——在槐都,我看见了许多人间向着更好的方向而去的可能性。”

寒蝉看着眸中光彩褶褶的丑陋道人。

大概确实不能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信念。

但他并没有反驳。

神河是什么样的人,世人无法知道。

但是柳三月是什么样的人,世人有目共睹。

“我觉得你开始像一个说客了。”

柳三月笑了起来,说道:“是的。”

“所以这便是你想要见我的原因?”

“不尽于此。”柳三月看着身旁的寒蝉,轻声说道,“与故乡之

人闲谈亦是其中。”

寒蝉叹息了一声,说道:“这话说得,好像你要死了一样。”

柳三月看向风雪人间,倒是平静地说道:“我确实要死了。”

寒蝉愣在了那里。

“在人间剑宗的时候,我便被陈怀风一剑杀死,送去了冥河之中。是神女将我从冥河之中截流而回。我与她争论了一些东西,只是大概谁也说服不了谁。”

柳三月轻声说着。

“她觉得有些东西是没有意义的,而我觉得有。”

这个面容丑陋,在黄粱受尽唾骂的道人,站在河边想了许久,继续说着。

“立场这样的东西,有时候,比道理更为坚不可摧,这大概便是这个故事的缘由。”

“有时候也可以把这种东西叫做信仰。”

“我柳三月不信神鬼,但是却也有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