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主峰高台之上,夜穹天光暮色依旧安静悬垂苍苍古树之上。
瑶姬如约而来。
她已经穿上了人间某个叫做李青花的女子送给她的碎花小袜与小布鞋很久了。
当她撑着伞,一步步地走上这处高台的时候,黑色长裙下的小袜子若隐若现,总像是偶尔开出了一些花的模样。
所以总免不了一些惆怅,于是站在高台边缘,很是惆怅地向着南方某个小镇看去。
那里有一场不再相见的重逢。
那个白发之中簪着一枝桃花的剑崖女子依旧安静地执剑站在高台的另一面,站在那棵树下看着落下的天光。
瑶姬看了那处人间许久,没有转过身去,只是依旧面朝着黄粱的方向,声音柔软地说道:“你们北面的人,似乎总喜欢在高处见面。”
秋水执剑立于古树下平静地说道:“因为高处风景好,可以看看人间,可以看看山河,如果有风吹来,心旷神怡,于是便消去了许多的烦闷情绪,谈事情的人也便会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瑶姬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其实也不止是这样。”秋水淡淡地说道,“高处远离人间,倘若一切真的谈不拢,需要动一些手的时候,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对人间的伤害。”
“就像东海那座高崖?”
“也比如巫山这座高台。”
所以哪怕秋水知道瑶姬便在黄粱假都之中,依旧选择了要在这片大泽里见瑶姬。
瑶姬握着伞,静静地站在高台边缘。
高台之下有个书生握着书卷,倚在一块山石边,安静地看着云雾天光之外的人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过了许久,瑶姬才轻声笑着,抬起了一只手,语调温柔地说道:“崖主当真敢拔剑吗?”
这个人间古老之中的神女向来都是温柔的,只是随着话音落下,那条流淌于幽黄山脉之中的人间冥河骤然涌动,浩荡的冥河之力向着高台狂涌而来,如同万千流云一般,泻流在天光暮色之中。
秋水只是静静地斜握着那柄末端没入白发之中,如同刺入云端的古朴长剑。
“剑在我手里,神女大人还是不要赌这样的东西为好。”
瑶姬看着指尖那些环流的冥河之力,语调终于带了一些冷意。
“如果我想试试呢?”
人间天光终于在这句话之中凝滞下来,暮色霞云不再舒卷,夜色仓皇老去。
秋水同样只是平静地说道:“好。”
人间剑修的好字,永远都是天下独一档的字眼。
当这个好字落向高台。
这个簪着桃花的白发女子的拇指也落在了剑格之上,似乎随时都会将这柄古朴之剑挑出剑鞘。
瑶姬听着身后那片高台的另一端传来的细微的声音,轻声笑了起来。
“按理而言,崖主这样,也算是参与了人间之事。”
秋水淡淡地说道:“我是南拓大妖秋水,而不是磨剑崖秋水,神女大人需要知道这一点。”
瑶姬沉默了下来,目光越过浩渺人间,落向黄粱极南的那片暮色永悬之地。
那里没有风雪,人间见秋,已是一年的极致。
“更何况.....”
秋水平静地将手中长剑倒执,剑鞘末端与那枝桃花平齐。剑虽未出鞘,然而在剑鞘倒转之间,那些流云一般环绕整座高台的冥河之力却是被尽数搅碎,云开天霁,然而那些冥河之力中的无尽寒意却是化作了一场风雪落向人间。
“与神女大人之事,未必算得上是人间之事,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秋水永远都有着理由来问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秋水静静地看着那些暮色渐渐凝结的雪屑,平静地说道:“神女大人重来人间,究竟是要为世人谋福祉,还是要为自己做神明?”
远处的那个书生却也是蓦然抬起来头,仰头看着高台之上始终安安静静地看着人间的黑色衣裙的女子。
瑶姬轻声说道:“崖主觉得这二者是冲突的?”
秋水平静地说道:“倘若是两千多年前,南方神鬼时代尚未崩陨,二者自然是不会冲突的,世人彼时孱弱,寄身于神鬼之下,苟存于天地之间,自然无可厚非,但是神女大人需要明白一点。”
秋水安静地看着人间,安宁的人,浩大的人间,一字一句地说道。
“人间,永远只会是世人的人间。”
秋水自然不是柳三月,需要仰望那个古树之上复苏的女子,去尝试着分析许多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对错。
秋水也不是卿相,文人谈到愤慨,比世人都会骂街。
秋水只是秋水。
只是剑修。
无论是曾经身而为人,还是后来化而为妖。
都只是剑修。
剑修是不需要讲道理的。
剑在手里就是道理。
所以那简短的十二个字
,秋水说得很是平静,却比一切辩驳都更具有力量。
瑶姬静静地站在伞下,轻声说道:“何妨再试一次?”
秋水缓缓说道:“当然可以再试一次。否则人间也不会任由你踩过那些风雪,向着南方而去。”
高台之上沉寂下来,暮色天光里始终背向而对的两个女子,终于有人转过了身来。
是秋水。
这个留在人间的时间已然不多的女子,静静地看着高台边缘那个执伞而立的黑衣神女。
高台之上自然有暮色,也有夜色。
“京都可以给你,你若是不喜欢,可以留在这片巫山里,也可以去人间别处,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建立你的神国。”
秋水平静地说道。
“但是你想要人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瑶姬转回了身来。
高台之上的夜色与暮色终于交汇。
瑶姬静静地看着树下的那个白发橘衣的女子,而后目光落在了她的眼眸之中,却也是惊叹了一声。
“好一泓秋水。”
秋水淡淡地说道:“神女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