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十二月二十。
人间雪停了又起,只是已经小了许多。
“真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能安心地在檐下打着瞌睡的?”
张三提了一些酒水吃食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穿着厚厚的绒衣坐在檐下炉子旁倚着墙眯着觉的陈青山。
这个先是被人在心口捅了一直梅枝,又在神海里受了一道剑意的山河观道人,在雪里终于有些扛不住了,让张三去买了厚厚的冬衣,却也执着的不进屋,只是坐在檐下,成天看着院子里的雪睡着觉。
也不知是为了讨好陈青山,还是确实见这个人间大修有些可怜,张三这些日子倒是很是殷勤地往来着这里,据说他自家媳妇都很是不解——张三你个王八蛋,到底我是你媳妇,还是那个病恹恹的道人是你媳妇。
张三怎么回答的不知道,总之天天回去就要挨顿骂。
不过这个名字挂在山月城不良贸易行为公示榜上的男人也没有在意,依旧天天爬着巷子往院子里跑。
陈青山睁开眼,咳嗽了两声,又合上了眼。
“为什么不能安心?”
陈青山反问得理所当然。
张三穿过那个积雪的院子走到了檐下,扫着肩头上的一些雪,想了想说道:“真人不是说过自己有很多仇家?”
陈青山自然有很多仇家,包括他的师兄师弟在内,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仇家当然有,但是他们也要过年啊!”陈青山轻声笑着。“难道仇家就不能做个人过个年了?”
张三自然不知道修行界的一些事,那些从崖上落向人间的剑意,便是小道境的修行者都没有受,更不用说世人。陈青山也没有和他解释那些东西的意思,只是用着过年的说法。
也确实是在过年。
当那个崖上的人下来后,人间安分的不安分的,都要好好的过个年。
陈青山现在比谁都安分,老老实实地窝在小院子里,烤着火,打着瞌睡,就像某个大病许久的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蹉跎着岁月。
“那你们修行界还真是讲道理啊真人。”张三笑着说道,“虽然人间也会这样,不过有时候也会在过年的时候有些仇杀的消息传出,他们就不会过年。”
陈青山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方向继续倚坐着。
“所以你今天又来做什么?”
张三倒是没有了最初的怯意了,颇有些熟悉地走进了屋子里,搬了两张凳子出来,摆在火炉边,把手里的那些东西放在了陈青山身前的凳子上,又在另一张上坐了下来,一面拆着油纸包的吃食,一面也开着酒坛子。
这个山月城的男人笑着说道:“这不是见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孤独嘛。”
陈青山睁开了眼,歪着头看着张三,说道:“孤独?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孤独?”
张三想了想,说道:“因为你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只是遍地仇家。”
陈青山笑了笑,又咳嗽着,而后拿起了张三在凳子上倒的一碗酒,酒水大概是提前热过的,陈青山捏着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个男人,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浅浅地抿着。
“我不需要什么朋友,我是人间小圣人,陆地真神仙,风雪为我而降,山月为我而明,自然谈不上孤独。”
陈青山的自述里,又多了一些花里胡哨的词语。
张三抬头看了眼天空,虽然山月城以城外青山明月高悬闻名,但是想来大白天的,也是很难见到月色的。
“真人说的是。”
张三昧着良心点着头附和着——反正名字都挂在榜上了,也不差这一点。
“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来了。”陈青山叹息一声说道。
张三愣了愣,坐在炉前小板凳上,问道:“为什么?”
“你媳妇昨日找过来了,说我是勾引别人男人的小贱货,还甩了我一耳光。”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微微侧首,脸上却是有个已经浅淡了很多的掌印。
张三神色凝固下来,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上瞬间多了无数的恐惧。
“真人....我.....”
陈青山倒是没有在意,平静地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我陈青山虽然在修行界声名狼藉,但是也不会和世人计较什么,而且这件事,我也确实有些问题——惹得一个男人不归家,成天在外面晃悠,大概确实是我不对。”
张三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
陈青山看着他,淡淡说道:“你是不是有个儿子。”
张三愣了愣,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有个女儿。”
陈青山挑了挑眉,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皱眉看着张三,说道:“你想做什么?”
张三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摆着手,说道:“我哪里敢想那样高攀的事情,只是想着,想让真人看一看,她能不能够......”
张三大概也一时不知道什么说。
山月城不是南衣城。
老酒鬼的悬薜院还没有开到这里来。
虽然人间有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会翻山越岭,把人送到悬薜院去碰碰运气,但是张三显然不算什么有钱人。
如果不去悬薜院,便只能等着天赋实在好到被人来带走。
譬如曾经某个在田野里抓着蝴蝶,就被带去了观里的小少年。
或者去那些小修行之地碰碰运气。
虽然当下人间对于修行并没有那么热忱,但是终归还是有着许多的向往。
张三自然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这个人许久,而后把手里的那碗温酒喝完,重新闭上了眼。
“带她过来看看吧。”
张三欣喜若狂地趴在了地上,疯狂地磕着头。
“多谢小圣人,多谢真神仙。”
陈青山却是平静地说道:“我可以这样说,你们不能这样说。”
张三愣了一愣,抬头看着陈青山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