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朝天歪头看了南岛很久,而后轻声说道:“那个地方可不好去。”
“是的。”南岛静静地说道:“不过我听说有人要死了,总要上去看看。”
原本南岛与陆小小他们说的是明年,也许是明年开春,也许是明年入冬。
但是那个突然从崖上走下来的人,却是让他将时间定在了年后。
磨剑崖不会等你太久。
南岛依旧记得当初南衣城头,秋溪儿的那句话。
大概也是有了些紧迫感。
他不知道崖上发生了什么,又会发生什么。
乐朝天只是看着一旁有些沉默的少年,而后转回头去,说道:“确实是这样。”
......
崖上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个曾经代替某个不能离开高崖的人去了一趟南衣城观过那一场万灵节的白裙女子,便安静地坐在青竹小屋之中。
人间风雪自然是与磨剑崖无关的事。
那次倘若不是张小鱼要在风雪里问剑,那场人间风雪,也不会落到磨剑崖上来。
是以纵使人间远雪,剑崖依旧天光清冷,穿过那处青竹小屋的窗口,照落在女子身前的桌面上。
桌面上是一张有一滴已经干了的浓郁墨点的白纸,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信。
岭南自然封山了。
所以这封信不是人送的,而是岭南某柄剑送的。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那封落在剑崖剑阶上,又被山风吹来青竹居的信。
看了许久,却也没有拆开它。
里面大概写了很多东西。
譬如某个少年在十二月九日,以成道观雨境,借人间风雪之势,战胜了那个来自东海的小道境的红衣剑修。
譬如某个少年在回顾更早一些,写给青天道的那封信后的许多挣扎。
譬如当初,秋溪儿让张小鱼带来的那封信里,那个好字,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思。
信纸当然是小小的。
但是可以写很多的东西。
但是秋溪儿没有去看,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竹窗外清冷的天光。
清冷的天光照着冷清的人。
秋溪儿坐了许久,拿起一旁的砚台,将那封信压在了台下,而后站起身来,踩着竹廊小道,离开了青竹居。
当初张小鱼问剑的那一场风雪,早已经在崖上消失无踪,是以满居青竹蔓延而去,又在道旁慢慢变成了许多青色的寂寥的植株。
再然后变成了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与攀援在山石上的石苔。
秋溪儿一袭白裙,安静地走在那条离开青竹居的小道上,一直到停在了那条向着极高处云崖而去的剑阶之上。
满阶剑意犹胜风雪。
秋溪儿站在剑崖两千六百丈的地方,而后静静地看向人间。
人间有个尽天意不尽人意的少年大概依旧在岭南的风雪之中。
也有某个昨日才始下崖的女子不知道走在人间何处。
大概还有某个今日一日都没有煮面,只是怔怔地坐在酒肆门口不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那样一个人走下崖的酒肆小掌柜。
秋溪儿平静地看了很久。
而后抬手从发鬟里取下了那一个剑形的木簪,握在手里便成了一柄冷月出水之剑,而那一瀑青丝
泻落下来,
满崖剑意涌动。
世人倘若能够站在高崖此处,便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譬如张小鱼。
而这个曾经与那个白衣剑修曾经并称为年轻一代人间三剑的白裙女子,只是倒执长剑于身后,平静地向上走去。
这一条剑意凌厉,令人间只可仰望的剑阶,秋溪儿并没有走完。
她执剑穿过那些剑意,平静地走了四百丈。
白发三千丈。
当年青莲留下的那一丈剑意,便是在很多年前,都困住了那些崖上的师兄师弟们。
秋溪儿自然不用等到白发三千丈,才可以越过这三千丈,走上浊剑台去。
但是她依旧只是停在了这里,在那满是青苔,万般寂寥的剑意之中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出水之月一般的长剑横在了膝头。
月色之剑,可以是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
也可以是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那柄横于膝头的剑,自然是故里。
这个名字是秋水取的。
秋溪儿静静地坐在三千丈的浩然剑意之中。
等待着某个生于高崖,却以黄粱秋水为故里的人离开人间。
崖上自然不能没有崖主。
崖上也不会有两个崖主。
秋溪儿安静地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直到月色满崖。
才照见了一滴晶莹的东西落在了剑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