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看着老剑修说道:“什么东西?”
“小道之境是登楼之境。”老剑修说得很平静。
南岛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的,小道之境是登楼之境。
然而人间小道,只有九境。
欲与天公试比高。
便需要登上更高之楼。
十二楼的所谓的成仙之道,自然便是基于人间修行之道而来的另一条路。
老剑修没有登九楼之境的天资,自然便不用提更高之境。
南岛想着先前那个年轻弟子所说的那些东西——登一登人间那座高崖。
“前辈是怎么失败的?”
南岛看着老剑修说道。
老剑修静静地看着人间风雪许久,而后轻声说道:“登崖借剑意,强行斩去了一些东西。于是那些被深藏的,被封锁的恶念倒流。”
小少年陆小二虽然并不能听明白二人之间的交流,但是却也能够听得出其间那种令人惶恐的意味,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轻声开口说道:“所以前辈真的是疯子?”
老剑修平静地说道:“自然是疯子。”
一个这样平静的,将自己约束在一块尚未磨成的镜子前剑修,如何会是疯子呢?
陆小二有些不理解。
老剑修看着二人,平静地说道:“至少在最初的那段时间是的——在最初的十年里,我杀了一些同门之修。”
陆小二怔怔地站在那里。
岭南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为什么?”
“为什么?”老剑修轻声笑着,说道,“就像你在路边垂涎别人的西瓜一样,世人只是想一想,但我却是那个将它偷来吃了的人。当你与别人站在高崖边,你有没有动过将他推下去的心思?那一刹的念头,世人很难抵御,但也会受到人间的一切道德伦理的约束,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们不会。我们渴求成为真人,真人自然非我非你,是抛弃了一切定义的人的存在。我们会在重复的遗忘之中,经历一段没有任何道德约束的时期。”
陆小二怔怔地站在风雪中。
“原来你是十二楼的人。”
人间很难见到十二楼之人。
除非他已经成为了疯子。
第二峰问剑碑前的这个老剑修,便是这样一个人。
南岛抬手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而后轻声说道:“所以前辈已经约束住自己了?”
老剑修平静地说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我是否已经真的约束住自己,我不知道,但我的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草庐。”
南岛静静地听着老剑修所说的那些道文。
神海之中的桃花却也是蓦然睁开了眼,抬眼看向那株神海天穹之上的古朴道卷。
当老剑修如是诵出那些道文的时候,那本道卷却是在无有之风中,缓缓地翻至了某一页。
——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为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
南岛深深地看着这个用断肢约束形体,用石头约束心神的老剑修,一直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前辈也许未能成仙,但是未必不能得道。”
老剑修听到这里,终于笑了
起来,拍着手中剑,拍着自己风雪里空空的裤管,不住的轻笑着,一直笑了许久,才抬头看向风雪之外的人间。
“成仙也好,得道也好,到头来却是不如一个自由地走在田埂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新种下的秧苗的世人。”
陆小二轻声说道:“走在田埂间的世人有时候会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种下的秧苗,但是很多时候,都是忧心于雨水的。”
老剑修笑着说道:“忧心于雨水,难道不比忧心于这样不可知的东西自由且安宁吗?”
陆小二沉默了下来。
南岛执伞立于雪中,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但我会去看一看。”
老剑修静静地看着南岛,没有再说什么,拄着剑,重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块被磨得无比光滑,什么也未曾剩下的问剑碑前,安静地坐了下来。
是交谈已尽的意思。
南岛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块已经被老剑修磨得什么也没有了的碑石,自然没有什么好看的。
撑着伞,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一直走了许久,身旁的小少年才轻声说道:“师叔也是十二楼之人?”
“是的。”
南岛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说得很是平静,很是肯定。
就像今日已经吃过饭了一样。
小少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寂了下来。
过了许久,那片山雪里才传来小少年的声音。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