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弟子大概因为偷偷说了这个老人是老疯子,所以走到了附近的时候,便嘿嘿笑了笑两声,而后便自行离开了。
南岛与陆小二对视一眼,而后穿过了那条风雪小道,向着那一处走去。
这处问剑碑所在的位置,并不如第一峰的问剑谷那么宽敞,但是看起来倒也有些规整的模样,陆小二用怀里的剑扒开了脚下的雪,看着雪下的一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已经枯死了的杂草。
这里应该便是一个古剑坪的所在。
二人快要接近那里的时候,碑旁草庐之中却是蓦然有一剑穿过风雪而来。
陆小二的剑便在手中,当下便立即向前一步,拔剑出鞘,迎向那一剑,只不过陆小二哪怕再如何被小九峰剑宗弟子们称赞,终究也只是见山境的修为。
面对小道境的一剑,自然毫无还手之力,手中溪午剑瞬间便被荡开,落向一旁雪中。
那一剑去势未减,直取南岛而去。
南岛皱了皱眉,没有拔剑,将手中之伞向下一沉。
伞剑相交,音声锵然。
剑意横流,荡向风雪之中。
那一剑折返而去,落向问剑碑前。
南岛重新将手中伞摆正,而后看着不远处那处石碑边的老剑修的背影,缓缓说道:“前辈这是何意?”
老剑修的声音从碑前缓缓传来。
“看看你有没有恶意。”
“有吗?”
“没有。”
南岛正要向前而去,碑前的一身风雪的老人抬手撑住了那柄剑,缓缓站了起来。
南岛看见这一幕,却是愣了下来。
老剑修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裤管之中,空空荡荡,在风雪里飘荡着。
正在捡剑,打算与不分青红皂白便出剑的老剑修一决生死的陆小二也愣了下来。
老剑修撑着剑,一瘸一拐地向着草庐边走去,而后在庐前坐了下来。
而他先前所坐的那个位置,毫无风雪痕迹,一片秋日衰草的景象,应该是很多年前的秋日衰草了——那个带二人过来的年轻弟子没有说过老人只有一条腿的事。
一个人形体上的残缺,往往会在世人的印象之中,被着重强调。
陆小二收了剑,放弃了之前的想法,与南岛一同向着草庐边而去。
“前辈应该在这里已经坐了很多年了。”
南岛走到那处覆满了岭南风雪的庐前,撑着伞,看着庐边雪中执剑而坐的老剑修,缓缓说道。
这个岭南老剑修带着一种并不属于岭南特质的平静,静静地看着南岛,而后缓缓说道:“是的,很多年了,那也许是大风历九百七十年的事了。”
南岛倒是有些惊异于老剑修已经在这里坐了这么多年了——看来那个年轻弟子后来听闻的,年老了一事无成,才回来的故事,显然并不准确。
南岛看了庐前的老剑修许久,而后转头看向那块被剑意磨得无比光滑的石碑,轻声说道:“所以前辈既然是坐在碑前,为什么要盖这样一个草庐?”
一个从来没有住过的草庐,显然是有些古怪的。
老剑修静静地坐在庐下,看着那块石碑说道:“因为我在找我,草庐便是我在人间的意象。”
南岛转头看着老剑修。
这个在碑前坐了很多年的老剑修,无比平静地说道:“我找我,自然不能凭空去找,人生天地,自非浮萍,总有一些落脚之地,世人只见人,是无法确定他是否留在人间,只有见了草庐,才会知道,他是落在人间的,所谓故土难离,便是如此,所以我需要一些东西,来让自己留在人间,才能知道需要怎样的一个我可以落脚人间。”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如何去找?”
“磨一面能够照出自己的镜子。”
南岛看回了那处磨得无比光滑的石碑。
是的。
年轻的第二峰弟子,又听错了传闻。
也许不是他听错了,只是这个老剑修坐在这里,从未与旁人说过这些东西。
“山间有水,手里有剑。”南岛
轻声说道:“为什么这样用上数十年,来磨这样一面镜子?”
“剑是动的,水是动的,而石头是人间最沉默最安静的东西。”老剑修坐在庐前缓缓说道:“它承载着人间千万年的历史,比过客还要过客,比悠远更加悠远。我心不静,便要以静的东西来约束自己。”
南岛沉默了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所以前辈为什么要找‘我’?”
老剑修看向南岛,平静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我会向你出剑吗?”
“前辈想看看我又没有恶意。”
“是的。”老剑修轻声说道:“世人怎么会没有恶意呢?世人怎么会没有贪念呢?世人路边见到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都会动上一丝将它占为己有的念头,哪怕一切都没有付诸行动,但是谁能说问心无愧呢?”
南岛怔怔地站在那里。
“所以我会和你说很多的东西。”老剑修瞥了一眼一旁一直茫然地听着的小少年陆小二,而后静静地看着南岛,说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南岛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种人。
从一开始老剑修说出我找我的时候,南岛心中便已经有了猜测。
十二楼。
“前辈有恶念吗?”
老剑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手里的剑点着自己的裤管,缓缓说道:“这是我的约束。”
那条腿是老剑修自己斩断的。
“我失败了。”老剑修看着这场风雪,平静地说道:“却也明白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