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怕没来,一个怕变心。
青青只是局外的小妖。
她也未曾想过这些故事。
二人在风雪山道旁长久地沉默着。
一直过了许久,狸笠才重新看向了青青,轻声说道:“你这次来岭南,是要做什么?”
“送信。”青青缓缓说道。
狸笠沉默了少许,说道:“是送给我的吗?”
“是的。”
青青从怀里取出了那封鼠鼠在和她喝了一些酒之后,趴在风雪船头写的信。
狸笠安静地看着那封信,就像当年一样,并没有伸手去接过来。
“信里写的是什么?”
当年他也是这样问的。
“我不知道。”
青青当年也是这么回答的。
大概唯一的不同,便是当年是一个春日温暖柔软的清晨,而现在是一场山雪朦胧的傍晚。
青青伸出了手,那封信便在小小的掌心躺着,不时便有雪落在上面。
“鼠鼠只是和我喝着酒,但是什么也没有说,突然便想着要写一封信,然后让我送了过来。”
青青说着,却是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一个春天。
那时还是逍遥自在的鼠鼠,抱着一壶酒小口地抿着,拉着她的手在人间某处才始开了一些野花的田间小道上撒着步子走着。
于是走着走着,突然便说要写一封信,说是要给一个遇见过的少年小妖。
于是鼠鼠豪气地干完了那一坛酒,把坛子倒扣在田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纸笔,一面迎着那些吹过了田间黄白小花的春风嘿嘿笑着,一面开始笔走龙蛇。
潦草的写了一封信,便托青青送去了岭南。
大概便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惜鼠鼠没能去成,打算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的鼠鼠,反手偷到了缺一门卜算子头上。
然后就像她说的那样——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狸笠并没有去接那一封信,只是歪头想了想,说道:“其实当初我也想过给她写一封信,就是在她写了那封信,说要来,但是没来之后,我在那片黄昏里待了好几个月,然后有一天,突然想着,要不写封信问一下吧。”
青青看着他问道:“那你写了吗?”
狸笠笑了笑,说道:“写了,但是写了没几个字就停了下来,有很多的原因,比如我当时趴着的那块石头被太阳晒得太烫了,我当时都被晒出了原形,连爪子上的毛都烫弯了。也比如我克服了太烫的问题之后,又写了几个字,然后便想起了万一她是真的不想来了呢?我那时想着就很伤心,在树上趴了好久,然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算继续写下去。”
少年狸笠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青青皱眉看着他问道:“后来呢?”
狸笠轻声叹息着,说道:“我不知道那封信应该送到哪里去。”
山雪道旁无比安静,安静得像是这场白得沉默的雪一样。
“虽然听风剑派有零落阁可以送信,哪怕是天涯,他们只要能送到,也会帮你送,收费也不贵,我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也够的。”狸笠轻声笑着,也很是惆怅。“但是没人可以送到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去。”
“我总不可能和他们说,我要把信寄给一个叫鼠鼠的很可爱的小妖吧。”
一个故事里的错误,自然不止是来自某一方的。
“所以后来我便没有写了。”狸笠轻声说着,这才从青青手里接过了那封信。“也许我也应该像鼠鼠一样,喝点酒,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写了再说。只要写了,总能找到机会送出去的——前段时间,我便看见了那个天涯剑宗的老头子下山了,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人间,我便想着,要不让他帮忙带封信?他大概也是看出来了我的犹豫,问我想要带点什么去人间吗?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写好,天色快暗了,我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于是便说没有什么要带的。”
狸笠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封信,轻声说道:“我知道我说这些东西有些过于让人低落。”
“是的。”
青青轻声说道。
狸笠笑了笑,说道:“但是就像当初你送那封信来的时候,我问你写的是什么,你说不知道,但其实是知道的。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也是知道的。”
“是的。”青青如是说着,低着头
看着一地的雪。
“那次你来的时候,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一直打量着我,满是好奇,这样的态度,哪怕是不看信,也能让人大概猜得到信里的内容。”
狸笠将手里的信从正面翻到反面,又从反面翻到正面,反复地翻来翻去,但是没有去看,只是看着信封之上那个鼠鼠头。
“这次也是一样的,你来的时候,问我是不是一直都在山里,你的语气里有责怪的意味,而且你的神色有些遗憾、有些怅然的味道。”
狸笠看向青青,轻声笑着,说道:“所以这一次的信,我大概也是能够猜到里面写的是什么的。”
青青当然是知道的。
在风雪南衣河上,鼠鼠其实说了很多东西。
比如她在城北张望,只是在看岭南而已。
比如为什么那个少年到底是在等着还是没在等着呢?
所以才有了这样一封信。
如果青青来了岭南,并没有看见那样一个等待的少年,这封信自然便没有必要再送。
鼠鼠的爱情,大概也只是从春天到冬天的两封信而已。
狸笠将那封信放进了怀里,而后看着青青,说道:“信里的东西我就不看了,我会去南衣城找她。”
穿着橘色衣裳的小妖狸笠站起身来,向青青挥了挥手。
“我要回去了,风雪太大,不然等下来的脚印被雪淹没了,便很难找到回去的路了。”
“嗯。”
青青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再说,化作一只小青鸟,再度飞入了风雪之中。
少年小妖在山道上安静地走着,没有回头去看那只青色的小鸟飞到哪里去了,也真的没有去看看信上写的是什么。
只是背着剑,和岭南剑宗所有的人族剑修一样,像个世人一样,在雪里一步一步的走着。
直至走到了那处熟悉的等待了很多年的山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