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之人当然是最为虔诚的唯物主义者。
所谓修行,无非便是在顺应天地之间的规则,直至游刃其中。
是为大道。
这与依赖虚无缥缈的信仰的神鬼文明,是全然相悖的。
瑶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年前巫鬼神教的陨落,其间便有着函谷观的影子。
北方大道的兴起,给这片古老的信奉鬼神的国度带来了无比强烈的冲击,是导致了这片拥有着无数年神鬼文明的国度彻底崩溃的外部原因。
然而这个自古老里复苏而来的古楚神女,只是安静地看着卿相,缓缓说道:“我能够理解你的虔诚。”
卿相转回头看着瑶姬,说道:“但是?”
瑶姬只是带着无比的平静与漠然,看向夜色里浩渺的人间大地。
“但是你们所期盼所渴望所追求的一切,都不会带给你们任何的答案。”
瑶姬站起身来,踏着山崖积雪,拖曳着黑色长裙,向着人间缓缓走去。
“能带给你们答案的,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这样的,被你们所摈弃所鄙夷的,所谓的圈养世人之人。”
“答案是很残酷的,卿相。”
卿相沉默了下来,孤独地坐在山崖间,看着神女离去的身影,又低头看着自己白衣的一角,被踩出的那个小巧的脚印——就像一幅大雪红梅的画里,有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般。
有什么能比穿了一身白衣还被人踩了一脚黑印子更残忍呢?
卿相叹息着这站了起来,在高山积雪里,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卿相在不在黄粱,并不重要.
只要他没有死。
悬薜院就不会易主。
......
南衣城的雨已经停了,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二十九日的雨停。
今天已经是三月三十日了。
再过几日,就可以去院里领工钱了,还点钱,再痛痛快快地打几把牌,岂不美哉?
张小鱼在夜色里百无聊赖地走着。
离开墓山之后,他便在南衣河的上游,看见了那艘被岸边柳枝牵绊住的小舟。
小妖鼠鼠正缩在船舱里,抱着那个大大的装满了钱的陶罐,沉沉地睡着。
要睡多久呢?
张小鱼不知道,但是在那小舟边缘,有着陈怀风留下的一些剑意。
应该可以让忙碌了很多年的鼠鼠好好地睡一个好觉。
张小鱼在小舟边看了一阵,便离开了那里,转头又有些头疼南岛的事。
人间这么乱,你一个小小的入道境,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在院里待着,或者和陈鹤去卖卖豆腐吗?
当然,一个月都没有,便快要成道了,自然是值得膨胀的。
张小鱼觉得要是自己当年也这样,无论往哪一坐,别人只要靠过来,还没开口,张小鱼可能自己就会说——咦,你怎么知道我坐而入道三日见山十五日知水的?
就像剑宗有个酷爱钓鱼的师兄,每当钓上一条大鱼的时候,便可以在人间每个角落看见他,并且还自言自语地说着——其实也没有多大,也就十斤三两,什么,你问我哪里钓的?可不就在那啥啥啥那里嘛,很好钓的!
可惜自己没有碰上这种好事。
张小鱼一面哀叹一面嫉妒地想着。
抬头看向悬薜院的方向,叹息了许久。
师弟啊,这个故事,连我都只算是小角色,您老人家还是乖乖地待着吧。
张小鱼如是想着。
夜风有些寒冷了,于是张小鱼决定去找家牌馆打会牌,明日再回剑宗算了。
只是才笼着白衣找到了一家灯火明亮的牌馆,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张小鱼便蓦然停了下来。
转回头看向南方。
南方是青山,是大泽,也是另一片放任自流的人间。
张小鱼只看了一眼,当那种穿越大泽而来,遥远的风里的血气吹到脸庞的时候,张小鱼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南衣城头之上。
已经有不少剑修握着剑警惕地站在城头之上张望着。
他们自然无法像张小鱼这样敏锐地通过风里的气息,意识到人间的变故。
但是他们有眼睛。
眼睛如果没有长在两边,那么自然可以看见十里外的大泽之上,那片雾气正在缓缓散去。
倘若只是大雾散去,那么自然不会有什么。
过往云梦泽之上没有大雾的时候,人们也不会对这片沉默古老的大泽投注更多目光。
但是当那些来自岭南,被世人称为剑修之耻的岭南剑修们,都能够在大雾散去之后的大泽上看见许多不寻常的东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