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算盘搬出来,盘算这个月进项开支,才算到一半,听见门口的阿城叫起来:“大、大人?”
杜长卿抬头一看,就见一位身穿绯色公服的俊美青年走了进来。
约是起得太早,杜长卿此刻脑子还不甚清醒,还没叫出这人名字,从里铺走出来的陆瞳就已站在他身后开口:“殿帅。”
殿帅?
杜长卿脸色顿时一变。
说实话,他对这位指挥使印象实在不太好。要知道几月之前,就是裴云暎带着一帮军巡铺屋的王八蛋将医馆翻了个底朝天。当时裴云暎那副意味深长的模样,险些让杜长卿自己都怀疑他们医馆真藏了一具死尸。
如今再见此人,旧恨立刻涌上心头,连带着还有一点紧张,生怕姓裴的再往医馆泼一盆惊天脏水。
杜长卿堆起一个虚假的笑:“不知裴大人贵临寒馆是有何要事?”又瞪一眼阿城,“还不快去给大人泡茶!”
裴云暎打量了一下四周,就在里铺方几前坐下,熟稔得像是回到自家。
他道:“我来找陆大夫抓药。”
杜长卿疑惑:“抓药?”
“宝珠和姐姐的药快用完了,刚好我今日路过这里,就顺便来找陆大夫抓药。”他回答着杜长卿的话,目光却向着陆瞳。
杜长卿恍然。
原来是为了文郡王妃裴云姝。
虽然杜长卿并不愿意陆瞳去趟文郡王府这趟浑水,但所谓艺高人胆大,陆瞳已经接过了这个烂摊子,该得罪的人也得罪了,如今也只有抱紧裴云姝、不,应该说是裴云暎的大腿,借着裴家势力让文郡王府不敢找麻烦。
思及此,杜长卿看对方的眼神便宽宥了几分,甚至往里铺里瞧了一眼:“阿城倒个茶怎么慢成这样?不像话,我去催催!”
言罢,掀帘进了小铺,还抓走了银筝,贴心地将医馆留给陆瞳与裴云暎二人。
裴云暎看向陆瞳,笑了笑,语气自然极了:“陆大夫。”
陆瞳不语。
昨夜在遇仙楼与裴云暎相遇,她已猜到以裴云暎的心机,势必早已察觉出不对。但当时他什么也没问,他们二人对于彼此秘密心照不宣。
陆瞳没想到他会在今日一早来仁心医馆,如此光明正大,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默了默,陆瞳走到铺子的长桌前,拿过方纸和笔,低头写药方,边道:“这次方子不便,吃完这几幅后,改换新药方。”
裴云暎见她动作,思忖一下,起身走到长桌前。
白纸上黑字龙飞凤舞,若不仔细辨认,实在难以看出写得是什么,与她美丽端秀的外表截然不同。
他低头看着药方上的墨字:“怎么字迹如此潦草?”
陆瞳:“大夫都如此。”
裴云暎耸了耸肩:“昨夜雨大,陆大夫走得匆匆,没着凉?”
陆瞳笔尖一顿,一滴墨从笔尖流出,在纸上氤氲出一大团暗色。她停笔,抬眸盯着眼前人,目露警告。
“裴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想与裴云暎在医馆谈论此事,杜长卿虽有时看着不着调,有时却在这些事情上异常精明。
裴云暎不为所动,像是故意激她般开口:“不知陆大夫知不知道,范正廉死了。”
他语气随意,仿佛没有看见陆瞳冷下来的脸色,继续说道:“范正廉死前,曾有流言传出,他勾结礼部操纵贡举是太师府的意思,之后不久,范正廉就在狱中悬梁自尽。有人怀疑,是太师府灭的口。”
陆瞳不怒反笑:“大人难道认为,我有这个本事能让狱中囚犯悬梁自尽?”
裴云暎点头:“陆大夫当然没那个本事,不过,昨夜是戚太师嫡子戚玉台的生辰,陆大夫扮作舞姬上遇仙楼三层,恰好就是戚玉台所在宿阁。”
“我在想……”
他凑近陆瞳,盯着陆瞳的眼睛,淡笑着开口:“陆大夫不会一开始想要对付的,就是太师府吧?”
陆瞳心口一滞。
裴云暎离得很近。
和昨夜满楼珠翠红帐中的逢场作戏不同,换上公服的青年好似连朱楼中那一点真实也褪去了,倚着桌柜微微倾身,分明仍是含笑的眉眼,眼神却如犀利刀锋,一寸寸将人心底秘密斩破。
她知道此人心机,但过于聪明且不掩饰自己聪明,对旁人来说,便很容易成为一个威胁。
威胁……就该毫不留情铲去。
正在这时,身后陡然冒出一个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端着茶水出来的杜长卿一抬眼看见的就是长桌前对视的二人,不由大喝一声。
陆瞳怔了怔,往后退了一点,拉开与裴云暎的距离。
杜长卿却如一个眼睁睁看见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老农,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溅起茶水扑了药方纸一面。
他挡在陆瞳身前,看裴云暎的目光充满警惕,道:“裴大人,我们陆大夫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平时举止还是要多有分寸。”
陆瞳:“……”
“婚约?”
裴云暎直起身,像是起了兴趣般,多嘴问道,“掌柜的见过陆大夫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