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外祖母将青玉雕花扁镯送给娘做陪嫁,我及笄时,娘又将这只青玉镯送给了我。”
“原本有一双,我留一只送给宝珠,现在把这另一只送与你。”
裴云暎盯着青玉镯,并不伸手去接,只说:“送我做什么?”
“阿暎,”裴云姝低头摩挲着玉镯,“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娘过世后,我日日哭泣,心病难医,又大病一场,饭也不肯吃。是你学了娘做的小馄饨哄我吃下,日日逗我开心,我才渐渐好起来。”
她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现在想想,那时你比我年幼,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你来照顾。”
裴云暎笑笑:“过去的事还提什么。”
裴云姝摇头。
“后来你就离京了,回来后,也不似从前什么都同我说。阿暎,这些年,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长大了,我有时会担心,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是否失职。”
“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云姝看着他:“阿暎,陆大夫是个好姑娘。”
裴云暎一顿。
“你是我弟弟,虽然你藏着不说,但我瞧得出来,她对你和旁人不同。”裴云姝温声道,“情之一事,我是外人,不好插手,但有一句话要交代你,若你心仪一人,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她拉过裴云暎的手,把那只青玉镯塞到裴云暎掌心。
裴云暎低头看着那只玉镯,没作声。
“这只玉镯你收着,你若有了想要相伴一生之人,就将这只镯子赠与她。这不是裴家的镯子,这是母亲的镯子。”
“盼你有喜欢之人,共度一生,是母亲与我对你的希望。”
……
回到书房时,外面已然全黑了。
裴云姝送过镯子,便回屋中睡下,今日乞巧游街忙了半日,她也乏了。
裴云暎关上屋门,走到小几前坐下,把手中裹着红布的玉镯放到桌上,
铜灯下,小几上全是散落的木块,曾被陆曈碰倒的木块乱七八糟的散成一团,铺满整个桌面。
他伸手,把散落的木块拂到一边,辟出一块空地。
然后,拿起木块,一颗颗往上塔建起来。
过去多年,每当他有烦心事时,遇到棘手麻烦时,总是坐在小几前,慢慢地往上搭排。
人专注某一样事时,内心会变得极度平静。
一开始总是很难,渐渐木塔越搭越高,他削木头的时候越来越少,世上已没什么事让他觉得烦扰,木塔静静矗立在书房一隅,冰冷坚硬,如一幢被遗留下来的、沉默的影子。
其实在陆曈推倒木塔之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往上再放一颗木块了。
是以被推倒之后,也不曾想过重新搭建。
偏偏在今夜,新秋鹊桥,人间乞巧,这样的良辰佳节,他却坐在这里,一粒一粒静静往上堆迭。
裴云暎堆得很慢。
圆融木块一点点被仔细的往上放着,一层又一层,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精心计算过的角度使得木塔看上去坚实而严整。
他搭了很久,只剩最后一块。
木块被擒起,往塔尖处放去,
却又在最后一刻,余光瞥见桌上红布之上的玉镯。
玉镯色若凝碧,似乞巧楼中彩纸扎成的莲叶,翠色盈盈。
耳边忽而响起女子的质问。
“殿帅也会为情所缚?”
指尖一颤,宛如蝴蝶掠过花间,陡然“哗啦”一声脆响——
青年回神。
整整齐齐的木塔,再次轰然瓦解。
溃不成军。
……
夜色沉沉,红楼欢宴已远。
西街小院宁谧,陆曈提灯,关上屋门。
银筝等至她归来方才放心,梳洗过后已去隔壁睡下。陆曈走到桌前,头上钗环卸下,长发披散肩头,拿梳子梳理。
梳了几下,记起另桩事,起身拿过去荷包,从里掏出一把细巧的梳篦来。
是今日在乞巧楼中,“兰夜斗巧”的彩头。
梳篦材料寻常,上头雕刻细致牡丹纹,虽比不得首饰华贵,却也算精巧。
陆曈握着木梳,视线又落在桌上做了一半的彩绦之上。
杜长卿学医行做“鸳鸯茶”,草编的竹篮挂彩绦式样看着更好。她不如银筝手巧,绦子打得慢不说,模样也很粗糙,拿不出手,索性放在屋中藏着。
陆曈拿起彩绦。
不知为何,耳边突然浮想起乞巧楼中,花衣妇人的笑言来。
“吐出情丝千缕,写就鸳鸯新谱。各位姑娘公子们,落了情丝的,将来二人结成连理,一辈子恩爱,白头偕老,是好兆头哩。”
被红线纠缠拉扯的二人,黑暗中放大的呼吸,他眼底的温存和凛冽,笑意总是宽容……
草际有秋蛩低鸣,惊飞栖雀,陆曈低头,倏然一怔。
手下编织一半的彩绦,不知何时绕成一团,理也理不清楚。
缠成绊结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