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简逸随性,比起戚玉台司礼府的穷极豪奢,实在古朴得过了头。与裴云暎素日里华美皮囊截然不同,透着股冷冽。
陆曈往屋子里走了几步,见屋中最深处还放着一张极小的圆桌案,上头高高重叠着一堆东西,不由走近一看——
原是一座小塔。
全是由木头削成指头大的丸子,不算方正,却也圆融,一粒一粒从下往上搭成一座小塔,巍巍峨峨,一眼望上去颇为壮观,若不凑近,还以为是故意凑成的盆景。
陆曈瞧见最上头那粒木头小块儿不知是风吹斜了还是怎的,半粒都挂在塔尖外头,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崩塌,想了想,便伸出手,想要将那块塔尖的木头往里推一推——
“别动。”
“哗啦!”
骤然一声巨响。
青年阻止的声音与木塔倒塌的巨响几乎是同时响起。
高大木塔瞬间破裂,如冰封一整个严冬的瀑布得了纾解,陡然奔泻而下,轰然流了满地。
陆曈豁然回头。
裴云暎站在门口,目光在瞬间垮掉的木塔前掠过,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故意的吗?”
陆曈:“……”
这回她确实不是故意的。
陆曈抿了抿唇:“抱歉,我帮你重新堆一个。”
“不用。”
裴云暎弯腰,捡起一块滚至靴边的木头,走到案几前放下。
陆曈瞧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亦或是裴云暎心情不好,她总觉得今日这人尤其得疏离,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不过裴云暎心情如何,这人究竟为何如此,陆曈都没兴趣知道。包括他为何要在书房里摞出这么一只木塔,神秘兮兮的模样,可里面又没有藏什么机密卷册。
连块金砖都没有。
故弄玄虚。
裴云暎注意到她目光,笑了笑,没管这满地狼藉,只在案几前坐下,问陆曈道:“陆大夫找我做什么?”
陆曈沉默,跟着在他对面坐下,一时没说话。
他挑眉:“这么难说出口?”
其实不难说出口。
只是如今的她,确实没什么可以同裴云暎做交易的条件。
陆曈道:“裴大人耳目通天,盛京皇城司打听不到的秘闻,裴大人都知晓。”
“你指的是什么?”
陆曈倾身,盯着他的眼睛:“太师戚清挚爱豢鸟,但五年前,太师府不再养鸟,裴大人可知道,五年前戚家发生了什么。戚玉台做了什么?”
她问:“他为何讨厌画眉?”
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远处有夜里的风声吹拂花窗,将这寂静的夜衬得落针可闻。
陆曈的目光越过案几,落在散落了一地的木头块上。
戚玉台母亲罹患癫疾,戚玉台或许幼时也曾有过癫疾之举,所以太师府多年为戚玉台用安神的灵犀香温养,甚至不曾用过别的香丸。
一切似乎很是平稳。
但五年前,太师府秘召崔岷入府行诊,那份写得模模糊糊的医案却泄露出一丝不同。
那些安稳神志的方子与药材,似乎昭示着戚玉台有犯病的苗头。
但他犯病的原因是什么?
倘若只是发病时候到了,为何戚玉台又格外讨厌鸟,尤其是画眉鸟。
画眉鸟……
正如当年的陆曈眼睁睁瞧着芸娘下毒,失去乌云,从此后,再见黑犬幼崽,便会浑身发冷,颤栗难制。戚玉台也一定因为什么原因而讨厌见到画眉。
她想要为戚玉台调配一副难以寻迹的毒药,就要知道其中最重要的那副药引是谁。
然而戚家权势滔天,有关戚玉台的秘密总被掩埋,寻不到半丝痕迹。戚玉台为何讨厌画眉,林丹青不知道,苗良方不知道,快活楼里的曹爷不知道……
但裴云暎或许知道。
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问眼前这个人。
收回思绪,陆曈看向对面。
年轻人已换下回府时那身朱红锦衣,只穿了件霜色雪华长袍,衣袍宽大,在灯色下泛着点凉意。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霄。那层冷调的白令他俊美的眉眼也渡上一层锋利,昏暗灯色下,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冷冽。
裴云暎看着陆曈,眼神平静。
昏昧灯火在他幽黑瞳眸中跳动,那黑眸里也隐隐映出陆曈的影。
片刻后,他垂下眼睫:“知道。”
陆曈心中一喜。
“可是陆大夫,”他开口,语气倏尔锐利:“我为何告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