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里捧着的圆形白玉往陆曈手里一塞。
“昨天夜里,与您同行的那位公子付够了先前欠下的房钱,玉佩我放家里了,本想今儿一早拿给他,今日一早人都走了。”
“您既与他认识,这玉给您也是一样的,麻烦你将这玉带还给那位公子,咱们客栈可不是占人财物不吭声的黑店。”
陆曈下意识低头看去。
掌心白玉温润冰凉,就如少年的眼神,总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她把玉佩的红绳拎起来看,能看清上面雕刻的高士抚琴图。
与那人格外相称。
陆曈攥紧白玉佩,对掌柜道:“我知道了。”
纪珣临走时,在客栈多付了五日房钱,陆曈就在客栈多等了五日,等着那二人想起来玉佩回返,把东西还给他们。
但纪珣一直没回来。
她想,或许纪珣是忘记了,又或许是记起了但懒得回来拿。他是盛京高门的少爷,一块玉佩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就如苏南的这一场相遇,不过是对方纷繁的人生里,并不重要的一段。
纵马路过野地的一段风景,看过即忘而已。
她把纪珣买给她的、那身柳叶色的新裙子脱了下来,仔细叠好放进医箱,连同那块白色玉佩。
那件漂亮的衣裙适合赏春的河堤,适合宅门的花园,适合酒楼食店,适合街巷坊间……
唯独不适合落梅峰的乱坟岗,以及充满血腥与断肢的刑场。
它不适合她。
最后一日过完,她去了刑场,再然后背着医箱回到了落梅峰。本以为芸娘会不高兴,没想到芸娘见她回来,只是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就低头摆弄自己银罐里的药材,
“真有意思,听说你被人救了?”
陆曈一惊。
芸娘在苏南生活多年,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如何知道的,陆曈全然不晓。
“我还以为,你会跟他走呢。”
陆曈:“我……”
芸娘打断她的话:“他是盛京纪家的儿子。”
“真可惜,如果你带他回落梅峰,说不定你二人还能在山上做个伴。”
芸娘笑着,语气有些惋惜。
陆曈却头皮发麻。
脊背顷刻生出淡淡寒意,接着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庆幸自己没将纪珣也卷入这趟浑水中来。
芸娘抚了抚鬓发,进小屋做新药去了。
陆曈紧紧抱着医箱,觉得往日轻便的箱子,忽地变得沉甸甸的。
后来……
她一直把那玉佩留着,想着,或许有朝一日下山回到常武县,一切重归原本的路,将来路长,未必没有去盛京的机会,即便那机会很渺茫。
到那时,她便可以去瞧瞧纪珣嘴里的太医院,若有机会再见到对方,亲自把这圆玉佩还给他……
“陆妹妹,”身后传来林丹青的催促声:“时候不早,赶紧上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
屋中灯火摇晃,苏南的春暖便散去,只余长夜清寒。
陆曈把白玉收回医箱里装好。
“就来。”
……
月亮落在窗前池塘里,像块冷掉的玉。
屋子里,药童惊讶开口:“她就是之前公子在熟药所遇到的……那个仗势欺人的坐馆大夫?”
纪珣点了点头。
他想了起来,之所以觉得陆曈的脸如此熟悉,不是因为先前雀儿街的那次偶遇,而是更早。
早在盛京的熟药所时,他们就已见过一次面了。
那时候他去熟药所送药册,一个女子带着太府寺卿夫人身边的护卫气势汹汹闯来。他在屏风后,听见陆曈和辨验药材官娄四说话。
虽语气柔和,然绵里藏针,字字句句都是仗着太府寺卿之势压人。
娄四畏惧董家权势,最终行了方便。
他便心生不喜。
身为医者,其心不正,只知仗势,医德一行便有损。
但那时他也没太在意,盛京医馆的这些事,自有医行统办。太府寺卿权势再大,也不能做得太离谱。
他第二次听到陆曈的名字,是盛京一味叫“纤纤”的药茶。
这药茶在盛京高门贵妇间很是盛行,他常年醉心医理,对外界之事闭耳不闻,听闻此事,亦感好奇。
纪珣让人买回那两味药茶验看,的确是惊艳的方子,就是用药些微霸道刚猛了些。
再一次听到陆曈的名字,是太医局春试,他亲自出的题目,验状一科题目众学子答得惨不忍睹,唯有一张考卷堪称完美。
那人就是今年太医局春试红榜第一,一位平人医官。
纪珣前两月忙着给御史府上老大人行诊,因此也没能见着这位陆大夫是何模样,直到今夜一见,方知这位新进女医官,就是当初他在熟药所中遇到那位仗势欺人的坐馆大夫。
药童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说起来,公子您前两日遇着董夫人,董夫人对公子话中有话。这次回医官院,又处处传言您对那医女赞扬有加,连崔院使也这么说……莫非是她自己说出去,好与公子攀扯上关系?”
太府寺卿董夫人与纪珣从前并无往来,这回路上偶然遇见,竟破天荒的叫停马车,与他说了几句话。话里明里暗里都是他春试点了陆曈做红榜第一,难得见他如此欣赏一人云云。
话说得没头没脑,又有些阴阳怪气,纪珣听得不甚明白。
待回到医官院,又处处传说他对陆曈欣赏有加。